月光如水,灑落在海邊臨時的篝火營地。營地外圍的柵欄,是最容易拆卸與安裝的草繩長桿。營地內部的帳篷,也是山靼樣式、收放輕便的獸皮小帳。整個營地的樣貌,都充滿了東北亞游牧部族的遷徙特征,與阿伊努部族的定居小屋很是不同。
“嗷!嗷!…”
作為游牧部族的標配,經過訓練的獵犬,尤其是聰明強壯的薩摩耶,以及擅長狩獵的西伯利亞萊卡犬,才是營地警戒的主力。眼下的營地里,多了不少陌生的氣味,巡邏的獵狗,也不時會有幾聲嚎叫。就在這悠遠飄忽的狗聲中,王國的幾位話事人,就都坐在營地中心的帳篷里,神情嚴肅的,聚在篝火前議事。
“塔米草,派去北余寒濱部,讓兩艘遮洋船前來支援的信使,大概什么時候能到?”
“祖隊長,三名騎兵快馬奔行,應該連夜就能奔到八十里外的寒濱部。但從寒濱部走海路到這里,會要沿著海岸繞個半圈,估計得有兩百里。也就是說,兩艘遮洋船,哪怕接到消息立刻啟程,再快也要在一兩天后,才能抵達這里!…”
“一兩天后?這時間,有些長啊!不知道來不來得及?…”
祖瓦羅皺著眉頭,看了眼一臉凝重的小老弟洛山達,沉吟道。
“!帶他去大酋長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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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神庇佑!兩位祭司大人,真是虔誠無畏的典范!只是,天臺宗前來襲擊的船隊,究竟有多少人、多少船?他們位置在何處,什么時候抵達,或者埋伏在哪里?還都是一片迷霧!”
幾聲雜亂的問詢后,外圍的營地漸漸平靜下來。很快,雄壯的虎奴就提著一個矮小的和人,大步走進了帳篷。他就像棕熊提著只馴鹿的幼崽,一步一震的,把對方丟在了披甲持兵的眾位首領面前,悶聲道。
兩位總祭司神情激動,為誰去上陣廝殺,為主神榮耀戰斗,爭得面紅耳赤。作為女真騎兵的隊頭之一,旁聽的哈兒蠻酋長阿力一臉嚴肅,等待著兩位“祭司酋長”的決斷。而王國武士長塔米草也是一樣,他已經習慣了直面敵人沖鋒。無論祭司們的決定是什么,他只需要為主神廝殺獻身就好!
“祖瓦羅總祭司!祖瓦羅學長!都是主神的祭司,我又怎么能貪生怕死,從即將到來的廝殺中退縮?!…”
“至于來不及帶走的幾百石大米,可以先放在這營地里,留幾個人看著,等下一次再回來運…”
“只有一個人?”
“嗯?!森野清騙我!和人竟然是從陸地上,夜間偷襲我們!”
“不可能!我祖瓦羅作為探索船隊的隊長,西海教區的總祭司,決不可能丟下王國船隊!接下來的廝殺,我必須在場!所以,洛山達,還是由你去護送工匠!…”
在場的部族眾人中,只有旁聽的和人祭司,龍造寺家弘神情閃動。他摸了摸鼻子,對這些“大商膠人”的輕生重死,對這種“無畏廝殺”的部族血勇,委實是有些感慨!只不過…他看著兩位激動的祭司,尋了個空隙,突然出聲道。
“說是有南邊緊急的消息?…”
“而我們這些帶來的軍隊,有一百個女真勇士、兩百四十個王國本部與山靼戰士、三百多個阿伊努部族兵。然后,又多出了這么多貨物、八十一個和人工匠…我們的船隊,來的時候都運了兩趟,眼下回去,恐怕要運三趟!”
“?!家弘,你愿作為王國的使者,南下蠣崎氏打探?…”
“對!只看到一個。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的…”
“啊!山靼的各位…各位大人!我…我是助…助三郎…蠣崎氏的武士…我…家老讓我…啊不,我自己帶來了天臺宗船隊的消息!…”
“所以,蠣崎氏未必會與天臺宗一起出兵,甚至未必知曉天臺宗襲擊的謀劃。但他們一定知道天臺宗的僧兵數量,也很有可能愿意告訴我們,來避免我們未來的報復!…”
“所以,眼下的關鍵,還是要弄清楚對方的情報!小人有一個想法,可以最大程度的,保持船隊與武士們的安全,保證穩妥…”
“而在確切的消息傳來前,無論是五艘大船,女真、山靼與王國的勇士,還是蝦夷…咳!阿伊努的農兵,都可以就在這處營地固守!這六七百軍勢聚在一起,依托修好的營地,只要不分散上船…那哪怕是兩千氏族武士,也是打不破的!而無論天臺宗帶來了多少善于水戰的關船,他們也沒法在岸邊射手與軍陣的保護下,打敗我們的船隊…”“至于把兩千軍勢運到蝦夷,再北上遠征數百里,直到這北方的蝦夷海岸…以天臺宗的能力,決然是做不到的!恐怕只有關東管領上杉氏,才有這樣雄厚的實力!…”
“主神見證!我愿率領王國船隊,與即將到來的和人神廟船隊廝殺!而更重要的工匠護送,請求由您親自負責!”
“嗷嗷嗷!嗷嗷嗷!!…”
“大酋長!抓了個小個子…說是什么…叛逃的南邊部族,帶來了我們需要的情報!…”
說完這一番“兵法謀劃”,龍造寺家弘一手握拳,一手握住脖頸的蜂鳥護符,面露無比的虔誠,眼含期待的起誓道。
祖瓦羅神情一厲,瞬間拔出腰間利斧。而洛山達也抽出把重斧,轉身去套第二層皮甲。塔米草提起長槍,又丟了把和刀給龍造寺家弘。阿力則提起一把重錘骨朵,背上女真重弓。就在眾人準備迎接戰斗的時候,營地外的狗叫聲,卻又驟然停了下去。
“洛山達主祭!我把陸上的這一路,交給你負責!你一定要把最重要的工匠,安安全全的帶回寒濱部!”
“關于南下與蠣崎氏私下聯絡的使者…咳!我,王國忠誠的主神祭司,龍造寺家弘,以我龍造寺先祖,與太陽主神的名義起誓!我愿意作為王國的使者,南下蠣崎氏,打探確切的情報,說服蠣崎氏中立、甚至倒戈!…這次南下,我有充足的把握,絕對不負主神的使命!…”
說到這,祖瓦羅頓了頓,看著洛山達的眼睛,鄭重道。
“洛山達,那艘新買的和人商船,受損后速度太慢,我已經讓它先向寒濱部航行了。眼下的營地處,三艘槳帆長船、兩艘和人商船,最多也就每艘塞五十人,裝下兩百五十個戰士…”
“嗯…既然如此,那家弘,你就帶上王國的信物,還有一份小小的禮物,南下蠣崎氏…”
龍造寺家弘瞪大了眼睛,看著渾身狼狽,跪在篝火前的助三郎。這一刻,他有一種不詳的預感。這種武家的卑鄙操作,他實在是太熟悉不過了!他很肯定,作為武家,蠣崎氏在成堆的黃金與山靼的騎兵面前,一定會有非常靈活的底線。這也是他有把握南下蠣崎氏,說服對方的原因。只不過,蠣崎氏的底線之低,似乎還要超過他的預料,低過蝦夷之海…
“如果對方前來襲擊的船隊規模龐大,那或許,王國就不該帶著船隊返航,而是應該把船就停在這里,盡數從陸路撤走…而若是對方的船隊弱小,當然這個可能性不大…但萬一真是這樣,我們就該找一處占據上風口的海岸,盡可能的聚集力量,主動伏擊他們!…”
“他說的什么?”
“但是,我們不知道,和人海上的襲擊,會在什么時候來。我們也不清楚,蠣崎氏會不會在陸上發動偷襲…我想了想,我們需要兵分兩路!習慣坐船、更善水戰的王國本部與山靼武士,帶上一部分貨物登船返回,做好沿途廝殺的準備。而習慣奔行、擁有騎兵的女真勇士,帶著阿伊努部族兵一起,優先從安全的陸路,把最寶貴的工匠們,帶到寒濱部的村莊營地…”
聽到這樣的安排,洛山達驟然瞪大了眼睛。他一手按住腰間的銅斧,一手握住脖頸的蜂鳥護符,起誓道。
祖瓦羅思量許久,看了虔誠的龍造寺家弘好一會,終于緩緩開口。龍造寺家弘眼中,喜色一閃而過,正要跪下領命…營地外卻突然爆發出一陣警惕的狗叫,吠聲極為兇猛,是示警的叫聲!
“主神庇佑!兩位祭司大人…我們可以派出一名使者,去往南邊的蠣崎氏,充當探子與說客…蠣崎氏的利益,與天臺宗的利益,其實完全不在一條線上!蠣崎氏的利益在和人地,在我們王國兵鋒的威脅下。而天臺宗的利益,卻僅僅只是黃金。和人地的傷亡,對他們可有可無…”
聞言,祖瓦羅與洛山達對視一眼,同時停下,一同看向龍造寺家弘。對于這個綁在身邊、沒有退路的“和人祭司”,兩人都有足夠的信心,也頗為看重。而眾人目光齊齊望來,龍造寺家弘滯了滯,才小心翼翼地說道。
“嗯?家弘?你既是和人出身,也是從那什么天臺神廟出來的,肯定對這些神廟祭司很熟悉…你有什么好建議?”
聽到這一句,祖瓦羅眼神閃動,洛山達則點了點頭。對于龍造寺家弘,無論兩人是否完全相信,但這個打探情報的計劃,確實是很有些道理!而南下打探的人選,除了龍造寺家弘外,似乎也沒有更好的選擇了…
果然,當助三郎結結巴巴的開口,那一股卑鄙無恥的武家味道,就熏得龍造寺家弘面沉似水,好像吃了個蒼蠅。而在祖瓦羅饒有興趣的驚喜目光中,一個出身卑微的平民武士,竟然就把天臺宗所有的底細,都知曉、泄露的一干二凈!
“十…十艘關船…五…五百僧兵!每人都有大弓,射的很準!…每艘船上,還有兩張水戰的什么弩…唐弩!估計兩…兩天后,天臺船隊就會抵達這兒。他們要襲擊運黃金的船隊,或者尋找機會,劫掠黃金營地…”
“啊?蠣崎氏的軍隊在哪里?家老說…不,不是…是我偷聽到家老們說…他們會一直南下,直到勝山館,絕不回頭!因為…本家剛吞下了下國守護,需要整合新得的領地,決不會和尊敬的山靼盟友發生沖突,損失任何寶貴的氏族武士!…”
“是!是的!我以佛祖的名義起誓,以我兩歲的兒子、死去的兄長起誓!…我說得都是真話,一點沒有假!…不然,就讓我下油鍋地獄(油地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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