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祭司大人,這是點火的火矢(ひや)。有用昂貴火藥的,也有用便宜硫磺的…嗯,天臺宗真是富裕!這些呼嘯發聲的火矢,用的可全是火藥啊,估計一根箭都要幾十文錢呢!”
“弘!我是問,你們和國,竟然也有火藥嗎?…”
“呃?!這問題…祭司大人,唐地和朝鮮使用火藥,都已經有好幾百年了。當年元寇入侵,更是有那種轟鳴的射石炮…和地當然會從唐地學習,當然也有火藥啊。只不過,天然硝石很少,只有九州的山間,以及本州的攝津國有出產。據說,還有一種人為制硝的辦法,但知道的武家很少,我也只是聽說過…”
“什么?!你是說,幾百年前,西邊的大明聯盟,就會使用神啟的火藥?”
“啊?大人…幾百年前,那會還沒有大明呢。‘神啟火藥’的,估計不是唐人,就是宋人,然后又傳給了元寇…”
“?…這么說,龍造寺家沒有火藥的來源,蠣崎氏也沒有,但天臺宗神廟有?王國要弄到火藥,還是得從天臺宗神廟的路子?…”
“.大人,您看這漫天呼嘯的火雨!顯而易見,顯而易見啊!”
北方吹寒,漫天的火雨紛紛揚揚,從天空呼嘯著落下,哪怕在泥土上也能燃燒。面對這種從未見過的“火雨法術”,鹿部與烏南加部的戰士都驚慌叫喊,很是有些恐懼。好在,充當骨干的王國武士,對于這種火藥箭并不陌生,也知曉如何應對。
“快!用泥袋!用泥土滅火!…中箭的下船壘,在泥地上打滾!壓住就滅了!…”
“嘩!嘩!…”
“砰!…”
“噗…”
一時間,十幾二十名著火的王國戰士,從船壘上跳下,瘋狂地在海邊的泥地里打滾,就像污泥里拱來拱去的西貒豬。這種法子雖然狼狽,但確實簡易有效。而早已準備好的泥袋,也終于派上了用場。大蓬的泥沙傾倒在船壘的著火處,趕在海船燒起來前,就把那些燃燒的火苗快速撲滅!
“主神庇佑!這支該死的和人神廟船隊,竟然想燒我們的船?真是歹毒極了,簡直是陰險的煙霧鏡!…”
武士長塔米草罵罵咧咧,渾身都是泥巴,又被火焰熏黑了臉。他雖然沒想到,天臺宗船隊會有火藥箭,但王國水戰一向最愛用火。他以己度人,猜測對方會有縱火的手段,比如投擲燃燒的裝油陶罐。因此,為了保護王國僅有的幾艘珍貴海船,每艘海船上都提前堆積了大量的泥土草袋。這也是陸地上,最廉價方便的滅火辦法。而若是水戰遇到,恐怕就真的危險了…
“該死!要不是王國的船隊,火藥都受了潮…我們一定把主神的火炮推上來,把這支和人神廟的船隊,打成篩子!…嗯,洛山達主祭那里,雖然大部分火藥都潮了,但還保存下了兩桶。等到…一定讓你們好看!…”
“嗖嗖嗖!…”
“嗯?什么聲音?該死!敵人的弓箭又來了!快!舉起盾牌,躲到船舷后!不要探頭還擊,給他們射,他們破不了盾甲的!…”
“嗖嗖嗖!…”
海上的天臺船隊射了一通火矢,又射了好幾輪鐵簇矢。然后,呼嘯的火光襲來,又是一通火矢,再接上幾輪鐵簇矢。直到第三通火矢放完,海灘邊的船壘都被熏燒成了黑色,到處都是潮濕黑呼的泥巴。
然而,即便如此,在船壘武士的滅火下,六艘泥地里的大船,依舊沒有被天臺船隊點燃。反而是岸上營地的獸皮帳篷,被點燃了一大片,圍繞著金色的寶樹,燒成了一圈火環。
“祭司大人!帳篷,帳篷著了!這…救火?…”
“家弘,已經有人在救了。”
龍造寺家弘滿臉肉疼,看著那些價值不菲的鹿皮、熊皮甚至紅狐皮,在火焰下燒成了一團篝火。燒焦的糊味在風中縈繞,若是運到近畿、九州,這可都是錢啊!可眼下營地里救火的,卻只有稀稀拉拉的三十個蝦夷水手。他們也談不上救火,只是把沒點著的帳篷拖到后面。點著的就不管了,放任它們燒。
“大人!這點人手…我們在林子里的…”
“嗯?!我說,讓它燒!”
祖瓦羅嚴厲的眼神,盯向了龍造寺家弘。龍造寺家弘脖子一縮,就什么也說不出來了。兩人就這樣蹲在小丘上,看著船壘上駐守不動的兩三百王國武士、山靼射手,任由營地里的火燒大。而當僅有的些許獸皮燒完后,火光又漸漸變小。只是讓那中間的黃金寶樹,更為醒目與閃耀,如同浴火而生的神物至寶!
“嗖…嗖嗖…”
三輪火藥箭放完,岸上的山靼部族,竟然仍舊不亂,最多也就受傷了十幾人。這下子,天臺船隊的弓箭,都變得有氣無力了起來。他們前前后后,射了這許多輪箭矢,從上午一直射到下午,也確實消耗了太多的體力。
不過,山靼人竟然連營地救火的人手,也只有那么二三十個弱兵,那確實說明對方只有三百人。五百對三百,優勢在我!
“嗚…嗚…嗡!…”
太陽開始西斜,拉長的法螺聲,從旗艦“法華丸”上響起,伴隨著指向后方的旗幟。十艘關船微微一滯,便再次調轉船頭,開始往后方的海灣中撤退。而退了數百步后,船隊又齊齊停下,也不知道在弄什么,這一停就是一刻鐘不動。
“家弘!這些神廟船隊,又在弄什么詭計,一口氣撤出這么遠?…”
“大人!船隊水戰,只有‘弓矢’、‘弩矢’、‘火矢’,三種箭矢。如今天臺船隊‘以水攻陸’,把三種箭矢都用了一遍,那遠程射箭的法子,也就全試過了。接下來,他們要么派僧兵下場,從陸地發起進攻…要么,就只能撤退了!…”
龍造寺家弘閉著一只眼,另一只眼看著長長的神目鏡,死死望了會“法華丸”。雖然有些遠,看不清楚具體的人臉,但從船頭兩人的僧袍與大鎧上,還是能明確對方的身份。
“主神啊!這情形…這情形?斯波坊官好像要撤退?糟了!這個打老了仗的武家大將,不想上岸登陸!…是了!若是上岸登陸,就一定得是作為大將的他親自帶隊,實在太過危險!一旦打輸了,他估計就回不去了。而打贏了的好處,又基本都是覺慧大和尚的,落在他身上的沒有多少。這武家的老將沒那么傻,不肯為了大和尚忽悠人的念經,去賭上自己的命!…”
“嘖嘖!他肯定在拼命勸說覺慧大和尚,搞不好還在各種嚇唬對方,說什么山靼人的陷阱、什么林中的伏兵…呃!這好像也不是嚇唬…祭司大人,我們得想些法子,讓那上賭桌的大和尚,拿出最后的本錢來賭!…”
祖瓦羅眉頭一揚,看著龍造寺家弘附耳過來,低語了幾句。數息后,祖瓦羅眼露驚訝,看了龍造寺家弘一眼,對方則笑著點了點頭。這些“和人武家的詭計”,祖瓦羅算是真正見識到了,比起淳樸勇猛的女真部族,就像是另一個世界一樣。
“家弘,下餌的話,二十斤黃金就夠了嗎?…”
“呃?祭司大人,這可是兩千貫的大錢,沒人能不動心的…雖然可能性不大,但給的多了,大和尚直接跑了,那就太虧了!…”
“你呀,還是太小家子氣!都到了這最后的一步,還舍不得這點金子!餌要給足,只要能釣上這條大魚,些許金子,舍了就舍了…五倍,翻五倍!…”
祖瓦羅伸出五指,翻了一番,又伸手招了招,喚來了一個阿伊努部族的水手。隨后,龍造寺家弘拿著一根炭筆,扯來一塊淺色獸皮,寫下“免戰”兩個大大的漢字。
“記好了!你會說和語,就這么跟船上的和人說!”
“我們山靼黃金氏族,是蠣崎氏的盟友,也和森野清的船隊交好…我們黃金氏族看重朋友,兩家雖然起了誤會,但我們愿意先退一步,獻上黃金百斤,換取你們的船隊退兵!”
“若是你們不退,等明日我山靼大軍,從北邊運送完物資回來,定要聚起上千勇士,把你們剖心挖腹,盡數獻給主神!不僅如此,我們還會聚起大軍,南下和人地,把叛盟的蠣崎氏,也滿門滅絕!…”
“都聽明白了嗎?…”
“聽明白了,大酋長!今天不打了,你們偷襲,我們沒準備好,給你們一堆金子石頭。要打就明天打,等我們人到齊再打!等到了明天,我們不僅打死你們,還把南邊的和人也打死!…”
“啊哈!”
阿伊努水手憨憨回話,祖瓦羅臉上一滯,龍造寺家弘則是笑出了聲。祖瓦羅正要再教一遍,龍造寺家弘卻搖了搖頭,笑道。
“祭司大人!可以了,這樣就可以了!那些大和尚自以為聰明,派個機靈的人過去,反而不容易相信…這樣就好,這樣就好啊!”
“…主神庇佑!去吧!”
很快,一艘阿伊努獨木舟,就打著“免戰”的旗幟,搖搖晃晃的劃向停駐的天臺船隊。
祖瓦羅接過千目鏡,仔細看了許久。那個憨憨的阿伊努水手,費了好大力氣,也沒有把裝有一百斤黃金的草袋,扛上“法華丸”的大船。而兩個僧兵跳下小舟,把草袋扛上大船,卻讓沉重的金子壓破了草袋,把閃光的金符灑在甲板上,灑得到處都是…
“咚!…嗚嗚!…嗡!!”
接下來,天臺宗的旗艦上,不知經過了何等激烈的爭論。但在三刻鐘后,渾厚沉重的法螺聲,再次響徹了蝦夷之海。而后,十艘和人的水戰關船,終于靠向西邊數里外的海岸,在遠離山靼營地的灘涂處登陸。
“咚!…嗚嗚!…嗡!!”
“除魔衛道,護持正法!”
“抵御山靼,決死沖鋒!”
“繳獲的黃金,全數獻給佛祖!”
在西斜的太陽下,一位穿著大鎧的武將神情沉重,一臉悲壯地挎著太刀,舉著號令的法螺,從“法華丸”上跳下了岸。而數以百計的天臺宗僧兵,則大多士氣狂熱的,從靠岸的關船上跳下。他們一邊大喊念誦佛號,一邊陸續開始披甲。一場“除魔衛道、有進無退”的決死廝殺,終于要在落日降臨前,就此到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