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瞧了一眼四阿哥,卻沒應允三阿哥的請求,只是伸手撫著滯悶的胸口,緊緊的皺著眉頭對三阿哥道:“你四弟性量過人,深知大義,手足情深,你想說什么便說!不必遮掩回避。”
這是康熙第一次毫不遮掩對四阿哥的贊賞。
禛心中狂跳。
三阿哥轉頭瞧了一眼四哥,有些無奈。
他抬頭就對著康熙道:“皇阿瑪,兒子知道——二哥之所以行止不妥,都是因為大哥偷偷的用了厭勝之術,迷糊了二哥的心性!”
“厭勝”兩個字剛剛一出口,康熙立即就站起來了。
他一手緊緊撐在龍案之上,眼神緊緊地盯著三阿哥,嘶啞著嗓子道:“你說什么?”
三阿哥跪在下面,看皇阿瑪面色激動,也有些畏懼,但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總覺得皇阿瑪的語氣里,居然透著一絲隱隱的喜悅和釋然。
三阿哥磕下頭去,咽了一口唾沫,一鼓作氣的就說——說是直郡王迷信巫術,眼饞太子之位其實已經很久了。
在太子還沒被廢的時候,直郡王聽說了一個蒙古喇嘛,名字叫做巴漢格隆,極其擅長厭勝法術。
直郡王立即把此人找來,來往密切,最后又讓這蒙古喇嘛掩埋了許多物件,力圖咒死太子。
再不濟,哪怕讓太子神志昏迷,做出許多大逆不道之事,惹惱了皇阿瑪也好。
把太子拖下來,東宮之位理所當然就該落在他手中了。
康熙一邊聽,一邊指尖微微顫抖。
厭勝之術,從古至今——尤其是天家之中,一直都有發生。
漢武帝晚年,因為厭勝之禍,天子一怒,萬人伏尸——太子劉據極其家屬,還有許多皇親國戚,顯要官員,上下老小全部丟了性命。
唐高宗時,后宮中的妃嬪也對王皇后栽贓,罪名就是厭勝之術,最后逼得唐高宗下詔書廢后。
三阿哥一口氣說完,低頭伏在地上,不敢抬頭看皇阿瑪的臉色,只能隱隱聽見皇阿瑪袖中拳頭握得咯咯作響。
難怪!難怪!
難怪他最寵愛的太子會性情大變,忽然仿佛不記得這幾十年的父子親情一般,原來都是有原因的!
赫舍里氏生的孩子,怎么可能如此?
大殿之中一片令人顫栗的沉寂,猶如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恐怖。
梁九功早就在方才三阿哥說有要事要奏給皇阿瑪的時候,就已經把大殿里的奴才全部都趕出去了。
四阿哥跪在地上半晌,才聽皇阿瑪咬著牙,一字一字地從口中吐出旨意,讓四阿哥帶人去直郡王住處搜查。
四阿哥站起身的速度只是稍微慢了一點,康熙已經暴怒地吼了出來:“亂臣賊子,有何手足留情?即刻便去!”
四阿哥出了乾清宮,舉目望去,就看見紫禁城遠處的天邊,密布一片鉛灰色的層云,簡直壓的人喘不過氣來。
紫禁城里已經飄起了小雪。
今年雪來的遲,這算是入冬以后的第一場雪。
直郡王府中,今年所有莊子上的年貨都已經送過來了,糧食菜果不說,其他的諸如上等皮子、珍稀藥材,都裝了整整十幾輛馬車。
府中日長,閑來無事,直郡王不是借酒澆愁,便是郁郁寡歡地帶著長子弘昱在下棋。
棋盤之上,黑白子交錯,窗外落雪如梅。
一局未了,婢女輕手輕腳地用銀盤端來熱奶茶。
弘昱正渴了,伸手想去拿奶茶,結果被直郡王劈在了手腕上:“專心。”
弘昱還沒說話,奴才就跑過來,說是四貝勒爺來了。
直郡王微微一挑眉,還以為是四阿哥過來看自己了。
說完了,后面跟著的侍衛抬頭瞧著直郡王的臉色,很不安地就糾正了一下措辭:“四貝勒爺帶了不少人。”
直郡王心“咯噔”一下,就往下沉了沉。
他往外面走,四阿哥往里來。
兄弟兩個在前院照了面,直郡王深吸一口氣,笑容滿面地對著四阿哥道:“老四,快進來。”
四阿哥看著他——才一個月不到的光景,直郡王蒼老了很多。
倒也不是眉眼生皺、鬢發微霜的那種蒼老,而是整個人的精氣神一下子就垮了。
“大哥。”四阿哥咽了一口唾沫,想到自己隨后要辦的事,艱難地開了口。
直郡王聽出他語音里的愧疚之意,心里就更往下沉了沉。
四阿哥緊緊抿了抿嘴唇,干脆利落地就把皇阿瑪的旨意說了一遍。
直郡王的臉色一片慘白。
很快,持刀批甲的軍士們已經將“厭勝”之物,從王府中一處隱秘的書房里搜了出來。
“這是栽贓……這是栽贓!老四,你知道的,大哥哪里能做出這樣的蠢事?”直郡王哆嗦著嘴唇,對著四阿哥就氣急敗壞地咆哮了起來。
嫡福晉伊爾根覺羅氏剛才聽見動靜,就已經嚇得躲在后面聽著了,這時候明白了發生什么事,她哭暈在地。
此事非同小可——從此以后,便是兒女們也再沒了指望。
弘昱看見額娘暈倒,嚇得也不由得哭了起來,上前去拽著伊爾根覺羅氏:“額娘!你怎么了?快醒醒!額娘!”
剩下的側福晉、格格們,沒了嫡福晉做主心骨,全部都哭哭啼啼,慌亂成了一片。
直郡王轉頭看著,只覺得心煩意亂,他紅著眼睛大吼了一聲:“統統給本王閉嘴!”
妻妾們嚇得全部都收了聲,但還是忍不住啜泣。
直郡王看著軍士們盔甲上的冷光,望著門外密密麻麻站著的侍衛們,耳邊聽著妻兒們的哭叫聲。
他絕望地望向四阿哥嗎,梗著脖子吼道:“老四!”
他伸手粗魯地就沖著四阿哥胸口打了一拳。
四阿哥硬生生地受了,但到底人是血肉之軀,不是泥木,直郡王這一拳又狠,四阿哥往后退了一步,身子晃了一晃,悶哼了一聲。
蘇培盛心都要跳出來了!
他跟個大黑耗子似的,哧溜一下就躥了上去,擋在四阿哥面前。
侍衛們也跟著圍了上來,有擋在四阿哥身前的,也有毫不客氣,伸手按在腰上,目光緊盯著直郡王動靜的。
連侍衛們都敢如此,直郡王心里清楚:大勢已去。
大勢已去!
不,應該說:連他從前自以為的“大勢”,也不過是一夢黃粱。
直郡王想到皇阿瑪對自己說過的那句“朕不妨敞明了告訴你:你秉性躁急愚頑,朕絕無立你為皇太子之意!”
他的心口銳痛起來。
他從始至終,不過是父親用來牽制嫡子勢力、平衡局面的一個砝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