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是找著人了,安寧心里松了一口氣出來——在那么一瞬間,他才意識到,自己剛才緊張的手心里都全是冷汗了。
他上前去。
三格格本來悶悶地低著頭,手中握著一把小勺子,正在撥弄著碗里的糖水,忽然察覺到面前有人來了。
風揚起了少年淡藍色的衣擺。
不用抬頭,三格格的余光瞥見這一抹淡藍色,也知道是安寧哥哥。
她想到剛才那個少女梨花帶雨的模樣,心里只覺得堵得慌,于是轉過頭去,并不打算多說什么,只氣呼呼的吐出一個字:“坐。”
畢竟是在外面,多行禮反而惹人扎眼,安寧于是也就坐了下來,見三格格面前的糖水碗里,滿滿的糖水一勺都沒動。
他微微垂了垂眼睫,低聲問三格格:“不喜歡這口味嗎?要不要嘗嘗別的?”
這話雖然說的平常,但是省略掉了稱呼,聽起來便十分親昵。
三格格從他陪著自己坐下來之后,才覺得心里那股郁悶的感覺好了不少。
這時候聽見安寧問話,她終于轉過臉來,但還是沒有看他,只是很僵硬的總結了四個字:“想點,沒錢。”
安寧一怔,隨即啞然微笑。
可不是么,三格格在外面逛街,自然是不會帶上荷包的。
他微微一轉身,示意糖水攤子的老板過來,先付了銀錢,又一口氣點了七八道店里賣的最好的糖水。
這糖水攤子不過是小本生意,老板見他出手大方,自然歡喜不盡,又見這兩人衣著不凡,尤其是旁邊的那清秀“少年”,雖然是做男裝打扮,但仔細一看,就能看出來是個姑娘家。
還是個很漂亮的姑娘家,和這俊美的公子正如璧人一對。
只是這個時候正氣鼓鼓的撅著嘴,臉頰也微微側向一邊。
而這位公子爺,看上去也是極盡耐心,眼里只有包容和說不出的溫柔。
不用說,這肯定是哪家剛剛成親的年輕小夫妻,還是兩個半大孩子呢,想趁著過年前熱鬧熱鬧,所以換了裝扮出來。
估計是走在半路上發生了點不愉快,小小吵了一架,這是丈夫在哄妻子呢。
不一會兒,糖水已經送了上來,還是由老板娘親自捧了上來——雖然不過是簡單的小吃,但是色彩繽紛,桃紅柳綠的,倒也好看。
老板娘放下托盤,想著剛才丈夫在后面對自己說:前面有對出手闊綽的小夫妻,正在鬧別扭,有意思的很。
她笑著便對安寧道:“這位公子,小店還有這道贈送的紅顏糖水,最適合女子飲用。”
三格格聽了這話,不由地轉過臉來,瞧著那老板娘便道:“這里哪里有女子?”
老板娘一笑,伸手將茶水給他們道上,才對安寧道:“這位小公子爺當真有福氣,娶了位這么美貌的新夫人——寵著些也是應該的!”
她說完了,倒是沒覺得什么,轉身就去忙店里的其他事兒了。
但是安寧和三格格坐在攤子旁邊,兩個人的臉都慢慢紅了起來。
三格格莫名的就覺得很心慌——一顆心撲通撲通的,幾乎快跳到了嗓子眼。
她伸手就想去端起桌上的紅顏糖水碗,喝一口壓壓驚,但是沒想到的是,因為那碗距離她遠了一些,她伸手去拿,安寧也正慌亂的伸手想去替她把碗捧近一些。
兩個人動作正好是同一時間發生的。
于是安寧的手心正好蓋在了她的手背上。
安寧的手心又暖又熱,三格格幾乎像觸電一樣,飛快的就將手縮了回來。
安寧的手也立即避讓了開。
兩個人這一次的臉都快紅到了脖子根。
三格格忽然就覺得這糖水攤子的凳子簡直燙屁屁——她怎么就想到剛才在這兒停了下來呢?
哪怕現在是進去看廟會了,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邊走著,一邊說話,也比現在這么尷尬又微妙的氛圍好呀。
低著頭不敢看安寧哥哥,三格格正低頭了一瞬,忽然就聽見安寧難得結結巴巴地道:“格格,嘗嘗這道糖水。”
他居然把剛才那道湯水真的給捧過來了。
三格格吸了一口氣,抬起眼去看他。
正好安寧的視線也落了過來。
他一張俊美又溫柔的臉,難得地漲紅了。
雖然羞窘,但是他并沒有移開視線。
他緊緊的抿著嘴唇,定定地望著三格格。
三格格又慫了,頓時低下頭,簡直恨不得把臉整個都扎進糖水碗里去了。
嗚嗚嗚嗚別看了!
在原地等了一會兒,二格格覺得差不多了,這才帶著奴才們慢慢的往前面的方向走過去。
沒走多久,她就看見三妹妹和安寧兩個人坐在路旁的糖水攤子上了。
居然還在有說有笑。
不知道說到了什么有趣的話題,三格格笑得很開心,伸手捂著嘴,前仰后合。
安寧也笑,一邊笑一邊望著三格格,眼里都是拼命克制但依然溢出來的溫柔——但凡長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來這眼神里的含義。
臨近傍晚,日頭漸漸的已經往西邊落下,天邊的云燒的火紅。
二格格和三格格坐上馬車,緩緩地往雍親王府回去。
路上人多,走不快,每當馬車簾子被風吹起的時候,三格格坐在馬車里就忍不住會往外偷偷望一眼。
外面,安寧正騎在馬上,有時候察覺到了馬車里的視線,他忍不住會回頭,也往三格格這兒看一眼。
二格格其實今兒在外面倒沒怎么像三格格一樣,放開胃口將民間美食品嘗了個遍。
但是她此刻依然覺得忽然被撐飽了。
畢竟是從小和她要好的三妹妹,二格格面上掛著一絲看破不說破的微笑。
等到馬車上了大路,速度漸漸的快了起來,二格格才伸手過去擋住了馬車簾子,想到今天那少女賣身葬父的事情,對著三格格就道:“三妹妹,人心難測,你以后……遇事遇人,還是不能太慈心了。”
她一邊說,一邊就伸手在三格格肩膀上輕輕拍了拍:“你是最聰明玲瓏的,這些話,我原本是不該說的。但當局者易迷,更何況咱們如今也到了這年紀,往后……”
她頓了頓,雖然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說了出來:“咱們以后嫁了人,可不能像五嬸那樣做老好人了。”
五嬸就是五福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