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在一開端的時候,兩個人都還只是孩子,弘晝確確實實只是“順手做件好事”
但如今,事情肯定不是這么簡單了。
寧櫻聽完了,半天沉吟不語。
三格格低聲道:“雖說那孩子身份實在是太低,但是前朝宮里,倒也不是沒有南府冒出來的美人兒。”
她記得康熙朝的時候,有一個貴人就是南府出來的——聽說一開始就是笛子吹得好聽,人生的又漂亮,結果被皇瑪法給看上了。
開始還只是個答應,宮里的人都以為皇上也不過將她當個玩意兒,等到新鮮勁一過,自然就丟到腦后去了。
誰知道這貴人不但生了一副好皮囊,腦子也聰明清醒得很,不過短短兩個月的光景,就已經雙管齊下——一邊討好皇上,一邊又拼命抱住了當時得勢妃子的大腿。
最后竟也讓她封了個貴人。
不過這都是特例了。
“如今莊子上這孩子,心性倒是老實,但畢竟……”三格格低聲道。
寧櫻想了想,盯著三格格問她:“今日對皇額娘來說這件事,真的是你的意思?”
三格格一下就尷尬了。
她一邊笑,一邊有點不好意思地站起身來,還是跟小時候撒嬌一樣的情態,抱著寧櫻的博胳膊就道:“到底我們什么都瞞不過額娘。”
寧櫻搖頭:“弘晝他自個兒怎么不來說呢?”
她一邊想著一邊又伸手用力捏了捏三格格的鼻尖:“你這個當姐姐的,當年倒是要做好事了!居然瞞了額娘這么幾年。”
三格格只是賠笑。
寧櫻眼光在女兒臉上掃了一圈,點頭道:“額娘知道:弘晝不愿意自己來說,而是讓你這個做姐姐的來說——倒不是害怕,只是想留個余地,怕額娘一旦一口回絕,他便連個轉圜的余地都沒了。”
三格格點頭。
母女兩個人靠在一處,寧櫻輕聲嘆了一口氣道:“若是如此看來的話,他對那姑娘確實挺有心——只是今年嫡福晉都要入府了,怎么就偏偏在這關頭眼上呢?”
三格格從她懷里起身道:“不過一個樂伎,當個侍妾,悄悄塞進府里去,也要不了什么動靜。”
寧櫻搖頭:“話不是這么說。她能被弘晝上心惦記著——這就是最大的動靜了。”
一邊說著,一邊寧櫻又想起了弘暉偏寵側福晉崔佳氏的事情,不由得就感到一陣頭疼。
她抬起手來,撐住了自己的腦袋,心想這叫什么事?
嫡福晉不得寵之咒嗎?
晚上孫輩們被帶回去的時候,禛很是有些依依不舍,等到三格格、二格格給皇阿瑪辭別出宮之后,他過來寧櫻這里。
寧櫻就看他身上胸口的衣襟被拉扯的亂糟糟的,還有筆墨和糖漬——一看就是小孩子頑皮,在他身上爬來爬去留下的印子。
其實這都算好的了——弘暉、弘歷他們很小的時候,就是在阿瑪懷里尿過也有的。
她先是笑,過去用手指為他整理了稍顯凌亂的衣領,然后想到弘晝的事兒,就有些走神。
禛看出來了,三言兩句問了一遍,這才道:“朕還當是什么事兒呢。”
他攬著她的腰,低頭瞧著她:“你是皇后,就這么一件小事都能把你難倒了?”
寧櫻心說這還不是因為關系兒子。
假如不是自己的兒子,她才不為難呢。
禛并沒有如何多想,直接就下了決斷——嫡福晉先明媒正娶進府。
在這之前,什么幺蛾子都別想折騰。
當然了,兒子要是有實在喜歡的女人,等到嫡福晉入府之后,也給他塞進后院,當個侍妾罷了。
“皇上都不問問臣妾——那樂伎的品性如何嗎?”寧櫻在他懷里仰起頭望著他,小聲問道。
禛很隨意地道:“若有不妥,再拉出去便是。”
寧櫻凝視著他的側臉,臉上的笑意淡了幾分——“拉出去”。
這個詞用的很妙。
幸虧沒用“抬出去”。
這么一個南府的奴才,對富有天下的帝王來說,壓根兒連“人”都算不上。
七月底,帝駕終于離開了紫禁城,來到了圓明園。
有好一陣子沒過來了,圓明園里花開半夏,正是馥郁芬芳,滿園香濃的時候。
等到一路安置妥貼之后,寧櫻坐在九州清晏殿的后殿之中,一靠在窗下就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空氣里都是沁人心脾的草木清香。
還是大自然的芬芳氣息,最讓人難以忘懷。
這里的綠化程度是紫禁城怎么也達不到的。
既然已經出了京城,到了京郊,這里離怡親王的賜園又近了。
禛舊地重游,睹物思人,不由地就想起了當時十三弟為他辛辛苦苦勘陵的事情。
在多方查看,實地探測之后,允祥選定了吉地,剛剛奏報到了萬歲面前,禛就將中吉之地賜給了允祥。
允祥當場便十分惶恐,說什么也不肯接受,請求皇兄將淶水境內一平善之地賜之。
淶水在河北保定,太行山東麓北端,距離禛的陵墓還是有些距離的。
禛遲遲不肯批復,直到允祥在重病中又一次提起,禛不得已,才只好含淚答應了弟弟。
現在想來,禛面對著滿園草木,不由地就深深地嘆了一口氣,感慨萬千。
自從康熙末年,奪嫡進入白熱化的狀態之后,十三弟見慣了兄弟之間手足殘殺,滿盤謀算的局面。
他自己亦被人陷害,深陷其中。
從那個時候起,那個滿臉神采飛揚的少年郎就不會再回來了。
有的只有謹慎小心和無限的低調。
十三弟是有自知之明的。
他更明白:雖然皇兄對自己感情很深,皇兄要賞給自己這塊寶地,也是真心誠意的。
絕不是試探。
但是皇兄不可能長命百歲,總要有交接繼承人的時候。
以后的帝王更不知道會如何看他。
弘暉還知道他這個叔叔,還對他這個叔叔有感情。
可是弘暉的兒子呢?孫子呢?
一塊風水寶地,有可能為子子孫孫留下無窮隱患。
畢竟生在帝王家,什么都是有可能的——就算又如何?
生殺奪予,翻篇為新,從來都只是坐在九五至尊位置上的那個人的一句話。
能給你一切,就能收回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