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陸凝握著一把飄散著黑氣的長刀走向湖邊時,湖水中的金色光點開始迅速向上方浮來。
那無數的微光在白霧彌漫的湖面形成了一條閃耀的大路,仿佛金色的月光垂落于海面時形成的虛幻光路一般。而陸凝一腳踏上的時候,卻踩在了實處。
她站在了金色的水面上。
黑氣的侵蝕迅速驅散了周圍的水汽,陸凝的步伐不快,但很穩定,就如同她這一路走來斬殺了無數對手時所做過的那樣。
血馬上就注意到了這邊慢慢走過來的人,他扭轉身體,順手將劍鋒自周邊拖出一道圓弧,燃燒的血色火墻自水面升起,直撲洞頂,程霧泠三人也不得不躲開火焰的灼燒。
“獵人……血術……你們的誕生是必然嗎?”
血喃喃自語著,渾然不在意還在周圍環伺的幾人,只是將目光放在了陸凝的身上。
陸凝抬起左手,在胸口劃出了一個向下的箭頭。
“我是陸凝,剛剛學習血術的新手獵人。”
隨后,黑氣化為猛獸,撲向了持劍肅立著的血!
火焰隨著劍的揮動迎擊,卻僅僅是不分軒輊的效果。血似乎對此也早有預料,并沒采取突刺,而是開始使用撩、掃、劈、拍這樣的大范圍重招式展開了猛攻。陸凝也并不會去硬接這樣的攻擊,全憑血刀那極其霸道的黑氣進行格擋招架,自己卻始終保持在安全距離之外,二人插招換式十來個回合卻也都是互相沒有損傷的狀態。
然而雙方非常明白,這便是宣告血正在落入下風。
程霧泠、寧夜衣和宿笙歌三個人可不是站著看戲的,只是都無法正面吃下血的劍和火才保持了那種一沾即退的戰術,而如今有了一個能夠頂住血的攻擊的人,她們無疑可以放開手腳了。
湖所留下的神血是相當有價值的寶藏,身為夜之族的程霧泠和宿笙歌可不需要像陸凝那樣慢慢找,稍微感應到位置后便立即開始分掉血液各自轉化為自身的戰斗力。另一方面,寧夜衣則直接潛入了湖底,她已經可以在水下呼吸,而這樣面積的月亮湖下方簡直就是她的天堂。
黑氣和血焰終于來了一次正面對撞,隨著這次撞擊,陸凝也在下方涌起的水柱推力下直撲血的面門,刀尖對準了正中間的眼睛!
“吼!”
血的大口一張,一道火柱正面迎上,然而陸凝的身體就在空中被扯了上去,銀色的傀儡絲此刻更加隱秘而難以察覺,就算是血也沒能看到!
“換手。”
宿笙歌一聲輕喝,化為血霧自陸凝身邊擦過,陸凝順勢撒開刀柄,血霧裹挾著刀鋒筆直地戳入了血的眼睛之中,黑氣頓時彌散開來,迅速深入了血的眼睛內部,引起了血一聲咆哮。趁著這個空檔,宿笙歌迅速舍棄了被刀所染黑的部分,在血的身后重新成型。
“送我過去。”
陸凝彈動傀儡絲,讓細線扯著自己越過了血的頭頂,問問地落在了他那被金屬包裹的腦袋后方,伸手去抓刀柄。然而這個時候血猛地一甩脖子,抬起手握住了刀將其連同眼球一同從眼眶里扯了出來!
如同熔漿一樣灼熱的血液迅速從沒有眼球的眼眶內噴涌出來,而這滾燙的血落入了水中,也依然凝聚成塊,繼續散發著懾人的溫度!
“你們的策略也就到此為止了……”
血冷哼了一聲,噴出一道火龍將空中的銀絲全部燒斷,隨后舉起手里的血刀,揮動寬刃劍狠狠斬了上去!
一聲巨響,所有人耳邊都傳來了直達靈魂的痛苦嘶鳴。那把黑色的血刀上散開了更多的黑氣,并在空氣中扭曲成一個個充斥著痛苦和憎恨的面孔。血對于這些聲音充耳不聞,繼續一箭劈上,那血刀終于承受不住這樣連續的重擊,在他的手中化為了一灘渾濁的血水。
“我落在這里的意義……”
就在這時,攀著他的脖子的陸凝終于將身體扭轉到了血的眼前,她一只手握住邊緣不規則的凸起,另一只手駢為手刀直刺入了血滾燙的眼眶!
可怕的焦臭一瞬間升起,然而陸凝的臉上卻一絲疼痛的感覺也沒有,在血狂暴的吼聲當中,她將手臂猛地拔了出來,同時凝聚在手臂上的還有一把血紅色燃燒著的彎形大刀!
血的身軀向后倒去,而陸凝也從他的頭上跳下,落入被寧夜衣操控的湖水之中。她從水面鉆出,抬起手將手臂上的傀儡絲抽掉,然后拍上治愈,臉色這才變得不怎么好看了。
“真疼。”
“傻瓜啊你,手都要烤糊了。”宿笙歌飛了回來,看了看陸凝手上的大刀,“這把武器是直接用他的血制作的?”
“是的,所以也不能對他生效。”陸凝將大刀從手臂上脫離,已經被燒焦的皮膚脫落,下方的肌肉血管正在治愈的作用下迅速生成,并沒什么大礙。
“給我吃了吧。”
陸凝將刀拋給了宿笙歌,半空中變成血液讓她補充了一下剛剛的損失。而那邊血才從湖中慢慢爬起來,捂著眼睛站立不穩。
“他的能耐似乎也就到此為止了。”寧夜衣從水中冒出了頭。
“嗯。”
或許是詛咒的效果過于強大,血這個本體倒是不具備什么特別的能力,火焰和寬刃劍在有計劃的圍攻之下也發揮不出幾分功效來。
“你們敢小瞧我!”
血咆哮著,渾身中空的結構中開始噴射出體內的烈焰,這也讓他整體都開始燃燒了起來,徹底化為了火焰的巨人。
“該死!該死!哪怕只有一個,你們這些狡猾的蟲子!為什么你們就不能像那些妄圖反抗我的家伙們一樣?你們這些”
血一邊吼叫,一邊向著三人發起了沖鋒,劍拖在身后,伴隨著一道火墻自水面上沖來,水汽蒸騰中,只留下一個燃燒的身影發狂一樣奔跑的模糊影子。
還有天上那即將落下的巨大軀體。
“噢噢噢噢!!”
血的沖鋒戛然而止,被從天而降的龐大軀干直接砸入了湖水之中。他三米高的身體在湖的體型面前完全不夠看,這一記空降的攻擊甚至濺起了四五米高的水浪,程霧泠輕巧地落在水面,看著湖的尸體將血壓入了月亮湖下。
無法用語言形容的歌聲自四面八方響起,那聲音充滿哀慟,如同失去信仰的信徒們最后的禱告。緊接著,消失許久的魚人們從遙遠的湖邊開始冒頭,它們的聲音雜亂無序,甚至音節也各不相同,歌聲中也失去了那份攝人心魄的力量。
第一只人魚唱完了歌,一個猛扎潛入了水下。無數金色的光點從它的身上散發而出,游蕩向了水下那銀色的巨魚。
接著,是第二只、第三只……
就像是之前匯聚向陸凝一樣,這一次光點追尋向了下沉的湖。隔著清澈的水還能看見血正在揮舞著寬刃劍努力將湖的尸體撥到一邊,然而這一切都是徒勞的,光點的匯集化為囚籠將他死死壓制在了水下,無從逃脫。
火終究無法在水里燃燒太久。過了一會,就連燃燒也維持不住的血徹底失去了揮動劍的力氣,隨后便是光斑匯集,附著在他的身上。
就在此時,寧夜衣身邊出現了一名明顯上了年紀的魚人,它的眼神中已經充滿了死氣,不過聲音卻依舊沉穩動聽。
“末裔,雖然你尚未化身,卻也因神而受恩惠。如今我等將追隨而去,是否送上我們最后一程?”
“愿你和你的神明得到永遠而安靜的沉眠。”
寧夜衣抬起了手,湖水開始蕩起波光,就像是溫和的月光一樣令人身心舒暢。
老魚人點了點頭,潛入了水中,化為金色光點追隨者大片的光河而去,寧夜衣目送著老魚人消失在水中后,手掌緩緩下壓,那些金色慢慢聚攏,組成了一個圓球,遠看過去真的如同水中明月一般。
“那么……”
手掌微微一合,光球立即收縮到了不足一個人的大小,一些火星、金屬和什么黑色的物質從中擠了出來,但馬上就被逸散在周圍的光粒包圍吞沒。
山腹在鳴動。
“走!這里要塌了!”宿笙歌大喊道。
“怎么出去?”
“我來過一回!我知道路徑!”
宿笙歌立即接過了水流的指揮權,陸凝深吸一口氣潛入水中,隨即便被一股水流裹著沖向了一條地下水路。她索性閉上了眼睛,隨波逐流。很快,她就感覺自己的腦袋探出了水面,睜開眼時已經身處一條地下河中。
“出去了!”
陸凝控制身體轉向,看見了從遠處出口投射進來的紅色月光,那已經化為猩紅顏色的月亮終于來到了合適的角度,紅月在經歷了無數次重置之后,終于成功降臨了。
天空開始扭曲,星星也在月光的染色下變得通紅,陸凝猛然感覺到了不妙,急忙游向了岸邊。
“紅月還在繼續?”
“你們的狀況很不好。”程霧泠從上方落下,抬手將寧夜衣從水下扯了上來,她已經陷入了昏迷,七竅都在緩緩流出血來。陸凝的狀況稍微好一點,只有眼睛和鼻子中有血流出。
“趙晨霜為什么會讓儀式完成?在一定時間就該打斷了才對啊!”宿笙歌也不解地盤旋在上空。
“發生了什么意外?陸凝你的狀態……”
“不怎么好。”陸凝苦笑著摸了摸腦袋,現在她也有點發暈了,似乎紅月的影響判定并不是按照血來區分的,程霧泠和宿笙歌作為夜之族不受影響,別的人可不是。
“那么只好先讓你們脫離這個場景了。”
程霧泠皺了下眉,架起了陸凝。
“你這家伙……是不是還有什么沒告訴我……”
“要是你不是這個狀態我會找你幫忙,但現在紅月下明顯不適合。”
說完,她和宿笙歌一人一個帶著陸凝和寧夜衣離開了山洞,往山外去了。
夜之族的機動力比起普通人強了不少,兩人一個飛一個用傀儡絲拉扯,很快就找到了山脈的出口,此時陸凝已經有些神智不清了,程霧泠只好將她扔出了山區,越過一片草叢后,陸凝的身體就直接消失在了空氣中。
“真是遺憾。”宿笙歌將寧夜衣也扔出去了之后,對著程霧泠聳了聳肩。
“她的分比你多,遺憾什么。”
“我可是進行了夢入儀式。”
“你前期一直摸魚,留下的那兩條線索對主線沒什么幫助,后面山上的元老獵人陸凝解決一個,血和月的獵殺她都參與了,你多完成的一條可選任務真的能比她實實在在砍出來的實績多?”
“……你說得有道理。”
兩個夜之族在這邊閑談,整個山區卻迎來了滅頂之災。
首先是人們發現,他們好不容易獲得的超能力忽然消失了。一些負隅頑抗的村民趁機傷到了不少人,而元老獵人們卻仿佛早有預料一般,在能力消失的時候立即掏出武器開始屠殺,差距并未因此而縮小。
接著,紅月轉入猩紅,大部分人開始出血,先是從臉上,然后有些人身上的毛孔也開始流出血珠,受傷的人更是如同血崩一樣開始噴出鮮血,就像是動脈出血一般。大量人熬不住昏倒了過去,只有少數還在支撐,也撐不了多久了。
一些明智的,沒去參加屠村的人發覺了不對之后立刻連升階也不管了,紛紛想辦法往山外逃離。也正是現在許多人發現即便沒有去除體內的詛咒之血他們依然成功地離開了山區。只是這個消息也無法廣泛傳播開了,只有小部分離開的人才知道。
史宵朗點起了一根煙,站在一幢燃燒的房屋前,這里是吳姓一家居住的地方,而現在他們一家都已經變成了尸體,兇手同樣也變成了尸體。
“真是輕松啊……”
鼻翼之間再也聞不到腐朽的氣息,也不必感受著自己的身體一天天變得垂暮,縱然失去的是不死,卻讓他覺得分外值得。
作為伙伴的純血獵人們從四面八方趕來,匯聚在他的身后,一個不少。
“五哥!我們都到齊了!”
胖子洪亮的聲音,讓史宵朗轉過頭來。
“到齊了?不……至少應該還有……”
遠處,烏鵲戴著尖頂禮帽的身影正在慢慢走近,她微微扶了一下帽子,左手在胸口比劃了一下。
“……一個。”
有些傷感,又有些慶幸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