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眉那懶懶散散的模樣,恐怕這輩子都沒做出過這樣的表情。
憤怒、驚恐和難以置信的情緒混雜在一起,比起昨晚錢義朋那直觀的悲痛卻給人另一種觀感。陸凝轉過身,沉默地看著齊眉。
齊眉和呂屏——這一對師兄弟之間的關系其實應該很不錯。呂屏雖然總是對齊眉那差勁的道術水平不滿意,可也沒有真的因此而貶低師弟,相反在最初的時候齊眉一個電話他就直接坐車趕了過來。而齊眉的心里應該也很敬重這位有些耿直的師兄,他過于剛正的性格和齊眉圓滑的處世之道并不相同,可是正因為如此,齊眉見多了別的道士各種不同的性格,才知道這有多么難得。
“我們……我們去一下大東路,好不好?我們至少看一眼,至少讓我看一眼……”
齊眉的聲音顫抖著,似乎在哀求。他原本就不是個主意多大的人,在最初的驚訝之后,現在已經失了分寸,顯得六神無主。
“我們會去的,無論是呂屏道長,還是金老和宋姐,一定要有個結果。”陸凝說,“但是齊眉,現在我們已經知道……對方的實力強到連他們也始料未及了,那一群擁有特殊武器的鬼應當就是我們尋找的那個隱藏的家伙。”
“所以呢?”
“我們還是要想辦法見到眼觀六路,最后一次。”陸凝說,“我們必須確定對方的實力,如果你就此放棄也許還好,但我們大概率還會再見到那個人。”
“你們?還要見到?胡說八道!以后遇見這種事就快跑吧,這種厲害的角色躲都躲不及……我……我還得回山告訴師父……”齊眉拍了拍自己的腦袋,“那我們什么時候出發?”
陸凝看了陳航一眼,說:“叫大伙起來吧,我們已經沒有什么庇護了。”
大東路東川酒店,此刻已經被封鎖了。很多警察和穿著特殊服飾的人在酒店的門廳那里進出,交流。酒店從外面看就像失火過一般,遠處有些普通市民在拍照,但只要靠近一些,就會有人過來盤問你。
陸凝一行人抵達的時候,便立刻被兩名在外圍巡邏的人注意到了,他們立刻喊住陸凝幾個,走上前來。
警察從兜里取出了筆記本,而另外那個人則用凌厲的目光掃視了一下陸凝這群人,看過之后眉頭緊皺。
“這里無關人士不準靠近!”
“您是……非常規處理小組?”齊眉仔細看了看那人的制服,開口說道,“我是個道士,我師兄昨天來這里降妖,我想打聽一下情況怎么樣。”
那人抬頭仔細看了看齊眉,神色復雜地說:“你師兄?叫什么名字?”
“呂屏。”
他掏出一個筆記本翻了翻:“哪個派系?”
“承云觀。”
他嘆了口氣,抬頭對齊眉說:“很遺憾,在昨晚離開登記的人員名單里沒有你師兄的名字,他或已身殞,你可有獨門秘法可以追尋聯絡?我們還是希望能將各位殉道之人以名姓安置的。”
齊眉的情緒已經有些難以壓抑了,陸凝趕緊拽了他一下,齊眉才點點頭:“有,我……有些辦法能認出師兄。”
“我聯系一下,你們這些人都是知情人嗎?一次不能進去太多。”
“李文玥跟著我……還有燕子丹,其余人在外面等一下行嗎?”齊眉看了看眾人。
“那金老和宋姐就麻煩你一起問問了。”陳航說道,“我們……不懂這些。”
“對。勞煩再問一下,馭鬼門的金云泰和器宗宋采薇,有沒有消息。”齊眉又問。
“沒有。馭鬼門昨晚只有兩個弟子因為來得晚在外圍就被攔住了,器宗不在名單上,至少還活著的人里面沒人過來。”那人拿出通訊器發了個小心,片刻之后給齊眉、陸凝和燕子丹各拍了一張照片,點點頭:“你們可以進去了,坐電梯去三樓大堂,找我們組員問。”
齊眉連連道謝著,帶著陸凝和燕子丹走進了酒店里面。
“他們就是官方的小組?”陸凝問。
“是的,他們雖然不會道術,但身上都是一等一的好裝備,我師兄說對付一般的鬼怪哪怕看不見就用身上的武器瞎揮都能把鬼嚇跑。”
齊眉縮著脖子走向電梯:“不過帶這個小組的一定是官方培養出來的道士,肯定很厲害,要不也不可能昨天往上強制那些各門各派都留下名字。現在棗園莊這事算是鬧大了……師兄啊師兄,明明用不著他。”
電梯升上三樓,門一開,一股有些嗆人的熏香味道涌了進來,陸凝用袖子捂住口鼻,皺著眉看了一眼外面“仙氣繚繞”的走廊。齊眉倒是不在意,邁步直接走了過去。這一層原本是食堂,現在當然已經被征用了。
處理小組的組員在這里也有好幾個,齊眉找到食堂門口的人低聲問了兩句之后,便被允許進入了里面。這里整齊排列著用繡滿符文的黑布裹成一團的“蛹”,齊眉見狀便倒吸了一口冷氣。
在這些“蛹”之間,有個戴著眼鏡,年齡不是很明確的男子蹲在其中一個前方查看。齊眉進來之后,男子便起身——他身高腿長,接近一米九的個頭,神情嚴肅,齊眉本來就沒多少的氣勢瞬間在他面前消失了。
“我已經接到報告,承云觀有人卷入此戰,并失去音訊。”男子抱起雙臂,“你們是來認尸的,是嗎?”
“是的,我叫齊眉。”
“黃巽,我是來處理這次事件的小組副組長。”男子伸出手和齊眉握了一下,“請節哀,我們尊重每一位敢于與邪惡斗爭的英雄。”
“是……是,謝謝。請問……我能試試開始嗎?”
“沒有問題,正統道術不會受到秘文裹布的影響,如果要施展左道,請提前知會我。”黃巽干脆利落地說道,“如果有什么不明白的問題請提前問我。”
齊眉點了點頭,從兜里掏出一塊有些陳舊的木塊,走到那些尸體前,低聲默誦著什么。陸凝和燕子丹沒有打擾他,而是站到了一邊。黃巽在齊眉開始誦咒之后也沒有閑著,而是繼續蹲下身檢查遺體。
燕子丹從兜里掏出了自己的劍形掛飾,此前她和錢義朋的掛飾宋采薇又交給二人了,說是拿到心儀的鬼器之前補充一下戰斗力,但是現在卻沒想到成為了遺物。
“勞駕……”燕子丹小心地走到了黃巽旁邊。
“有什么能為您效勞的嗎?”黃巽起身問。
“我們其實還有兩位道長在這里沒回去,這是其中一位給我們的東西,不知道能否借助這個……”
黃巽接過了那個掛飾,雙手一合一分,手指微微一動,隨即目光望向了角落里。
“請隨我來。”
在這一列尸體的最末端,黃巽將那個劍形掛飾放在了尸體上,隨后點了點頭:“呼應確實來自于這里,請等我查一下編號。”
他起身走到門口向那里的組員問了一些什么,幾分鐘后走了回來,問道:“二位是否要看一下尸體的情況?”
“呃……請問,是確認了嗎?”燕子丹問。
“應該沒有錯漏。這具尸體在五樓的走廊里發現,應該是遭受了大約五只鬼怪的圍攻,我們在現場發現了一些被消滅的鬼怪殘余。如果真的是器宗宋采薇的話,其實力做到這個地步也屬于正常,只是可惜……天妒英才。”
“這些尸體用這種裹布裹著,是因為會被鬼怪改變嗎?”陸凝問。
“是的,很遺憾這些尸體大多都顯得慘不忍睹,但最重要的是厲鬼殺死的人如若不吞噬其魂魄,將來靈魂化鬼的可能會很高,因此需要特殊手段收殮。當然,此等程度的大戰也是近些年來鮮少發生的。”
“您可知曉,在棗園莊這里有白禮儀式正在舉行?”
黃巽挑了一下眉:“事實上昨晚我等到來時,也確實碰到了借助地脈之能修成法身的鬼怪,但它們也了解我們的來歷,并未糾纏,迅速撤離。根據現場判斷,白神手下應當不是殺戮如此多同道的主兇。”
陸凝知道他大概誤解了什么,便說:“不,我想詢問的是,各位在處理過這次事件之后,是否會將白禮一并處理?”
“諸位遭遇了什么事嗎?”黃巽皺了皺眉。
“雖然和這里關系或許不大,但我們昨晚……”陸凝簡單將錢義朋父母遇害,家里三人失蹤的事情說了一下,“和道長們同行,我們知曉白禮存在,但卻不知昨晚的事情是否與此相關。”
“棗園莊……我們此前并不了解這里的白禮情況,只因近日道士總在庚午市各處游蕩,我們收到的真假消息也難以分辨。”黃巽摸了摸下巴,“組長還在庚午市坐鎮,這里只是因為情況過于嚴重我們才會來處理的。”
就在這時,齊眉在一具尸體前蹲下了身,失聲痛哭。
黃巽有些同情地望了他一眼,向門口那個組員打了個手勢,隨后向陸凝和燕子丹告了一聲歉,走向齊眉那里。
他去安慰人不提,燕子丹和陸凝站在宋采薇的遺體前,兩人神情都不是特別好。
“我們已經失去了道長們的保護。”陸凝說道,“而現在的情況下,想要尋求更多的保護并不現實——我們如果向這位組長求助的話,或許能得到比較好的保護,可也必然會失去我們的探索自由。”
“我知道,我們現在不能失去行動的自由。”
燕子丹知道陸凝的意思,接龍游戲進行中,眾人可能不得不繼續探索各個地方,最差也得去銅方鎮看看社長的情況。而呂屏等人的死亡也證明了道士的保護并不是絕對的安全,如果因為保護而不能去繼續調查和參與接龍,結果會更糟。
“決定了?”陸凝看了燕子丹一眼。
“這很冒險……也許尋求保護是更好的辦法。”燕子丹苦笑,“可我不愿意在一片無知中突然死去。”
說完,燕子丹蹲下將劍形掛飾撿了起來,低聲說道:“宋姐姐,感謝你……我會好好使用這把武器的。”
這時,陸凝的手機震動了一下,她看了一眼,是三點半新聞的論壇有消息。看起來似乎是楊采在醫院的情況有人回復了?她走到靠近窗邊的地方,打開了論壇。
然而這個消息卻不是關于二院的,而是回應了之前陸凝發出去的新聞——她之前將陳航在醫院拍攝的第二和第三段錄影配合著聲音發出去了,還通過了論壇的審查,成為了一則當日新聞,現在新聞的私人留言中有人給她發了消息。
借問,你這真的是在棗園莊近日拍攝的?
陸凝思索片刻,便回答了。
是的,是新聞前一天晚上拍攝的畫面,主要部分沒有剪輯,有什么問題嗎?
你回復還挺快的。這個畫面……既然是被通過了,那肯定是論壇認為真的東西吧?只是我有些不敢相信。
不敢相信什么?這里面有你認識的人嗎?
你真的想知道?也可以,你可以繼續追查下去,可是千萬別在上傳的時候說從什么人那里得到消息。最開始那三個人到停尸房的部分,有一個人的聲音我很熟悉,你只要在這里打聽一下藥哥,肯定能知道一些消息。我也就跟你說這么多,希望你還能再傳個新聞上來。
那人果然沒再回復什么消息了,陸凝沉吟了一下,轉身回來。
“是什么消息?”燕子丹問。
“白禮的情報,有人匿名告訴了我一些東西,不過這個人倒是很有意思。”陸凝小聲說著,看了一眼黃巽那邊,“看起來這個處理小組還是挺有些威勢的,影響不小啊。”
“什么?”
“沒什么,我們要搜一下這里有沒有一個叫藥哥的人,藥物的藥。找出這個人,查一查他的底細。”
“這個聽起來就像個外號。”
“但這個外號應當廣為人知,畢竟光是視頻中就能看出來,這群人布置了很久,交游也很廣,而只要和外界有溝通,人總是需要一個身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