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桂瑤瑛走了之后,陸凝吃完自己那塊蛋糕,離開了餐廳。她掏出手機聯系了一下幾個認識的人,柯道琳、安佑熙都聯系不上,最奇怪的是連郭驍也杳無音訊。其它組里面,秦知瀾沒有來這個發布會,因此還能聯系上,但她對于隊友的消失也表現得并不關心,也不知道是對她們有信心還是真的心理上已經加入了新的隊伍。
陸凝想了想,沒有給尹荷打電話,而是招呼了夏爾一聲,取出了從書真言那里拿到的鑰匙。
鑰匙正在指引著方向,陸凝幾乎能夠通過這個鑰匙定位那月光山谷的位置。勢域……真言所形成的獨特領域,往往攜帶著一個真言最獨特的性質。例如陸凝見過的古戰場的廻,不斷吸收重塑生命的特性某種意義上非常強大,只可惜它沒有醒著。
想要進入勢域,就一定要找到門。
在位于整個影視基地最高處,中央25號區的地方,有一座未來風格的高塔。高塔下緊閉著一扇大門,上面只有一道難以察覺的縫隙,連鑰匙孔都沒有,估計是靠什么感應裝置開門的吧?
但陸凝也不是要進入這一扇門的。她取出鑰匙,明明還是下午兩點多的時間,天色卻忽然昏沉了起來,就像有云已經遮住了太陽一般。但天空可是分明一絲云彩都沒有的。
到底是……
天空猛然擴散開了一片黑色的環,看不清楚它本來來自何方,環擴散的瞬間將密密麻麻的黑色玻璃碎紋涂抹在了天上,原本蔚藍的天空頃刻間化為了灰,一條筆直的暗紅色光柱從原本是太陽的位置墜下,將不遠處的地段照耀得陰森可怖。空中懸浮著許多底面大約一兩平米左右的四棱錐石臺,每一個石臺上都擺放著一副骨骼。
此前陸凝在古戰場上看到的那些種族,在這里都有一副骨頭。
她依然站在最高處,而面前就是一片山谷,但這個地方無論如何都無法聯想到月光山谷這個詞語。甚至一瞬間陸凝覺得自己是不是來錯了地方,這里是不是什么別的真言的勢域。
夏爾也已經繃緊了神經,陸凝能夠感覺到他的緊張。
“這里是……什么地方?這個世界的秘密所在?”夏爾還是很專業的,而且陸凝知道他也算是被派出來探測這個世界特殊性的人,把他帶進來也算是順手而為。
這時,兩人眼前,紅色的光粒慢慢凝聚成了一行字:向前走。
“看來這里的主人邀約了。”陸凝深呼吸了一下,向前一揮手,“我們過去。”
山谷向下的地勢不算陡峭,雖然沒有成型的路,卻也沒有阻礙道路的植物、巨石之類的東西,對兩個人來說向前走很容易。
路上出現的石臺越來越多,大約走了一百米之后,石臺上的骸骨變得越來越大,也越來越和普通的白骨不一樣了。一團污泥,一堆白灰,一束玻璃花……這些“骸骨”越發像是不同類型的生物所遺留,石臺的面積也隨著開始變大。
繞過一道峭壁之后,石臺又變得不同了——每一座石臺的骸骨上都插有一枚由血紅色光輝組成的十字架,而陸凝也得以直接看到那從天空墜落的紅光下方。
“有高速氣流。”夏爾已經取出了一把科技感十足的短斧,斧柄的地方嵌入了一塊長條形狀的綠色能源電池,正在散發著幽光。他的所有偵測器都已經打開了,對周圍環境的變化可以說了如指掌。
在接近紅色光柱底部的區域,有一片非常平坦的,仿佛被風暴刮削出來的地面,血紅色的光在地上刻寫了六十四邊的巨大儀式盤,在每一個邊的邊緣都有一個石臺。雖然從這里看上去不算大,但陸凝估摸了一下,那里的每個石臺都有大約五乘五左右的面積。石臺上的也不再是骸骨,而是被大量血紅色的十字光釘在石臺上的“生物”。
“夏爾,那些石臺上的東西還活著嗎?”陸凝低聲問。
“沒有觀察到生命的體征,但這說明不了什么,只能說明它們體內沒有活細胞和生命運動,這世界上超乎這種運作原理的生命還是有的,不能作為依據。”
和沒說一樣,不過這個情況陸凝覺得多半那些生物都是活著的吧?里面有一些在神話傳說中存在,天使、惡魔、獨眼巨人、龍、鬼怪……它們無論本體有多么巨大,都被強制約束成了石臺的大小。
這時候,紅色光芒組成的字再次顯現。
到我的身邊。
這次陸凝沒有立即行動,而是看了看周圍,然后清了一下嗓子,大聲說:“光真言先生,請問您本體究竟在何處?”
空中的字破碎又重新合攏,形成了新的字樣。
在中心。
紅色光柱的中心嗎?倒是也不意外,陸凝讓夏爾掃描了一下周圍,中心地帶的風速很快,差不多是讓人呼吸困難的程度,如果要靠近過去的話可能比較危險,畢竟陸凝在這里就是個普通人。夏爾這個人作戰經驗豐富,陸凝可沒辦法用平常的暗示手段來讓他為自己激活儀式效果。
“我們先往那邊走走看。”
兩個人頂著越來越強的風,開始走向紅色光柱。陸凝身上的真言忽然開始騷動了起來,她無法感受到這些真言的情緒,不過對她自身倒是沒什么影響。
繼續前行。
在抵達石臺位置的時候,陸凝明顯感受到了一股沉眠中的“呼吸”,和現實意義的呼吸不同,它們似乎正在透過那紅色的光來內外交換能量,也是這種擾動影響了她。隨即,她意識到這屬于光的知識里某些儀式的效果,因為她現在的凡人身軀,如果不是涉及真言相關的知識她是無法感知到的。
很多東西都透著古怪。
“這里的風太大了。”
走過石臺后,風速就讓陸凝有些難以忍受了,倒也不是真的走不了,不過適當地用示弱試探一下也不錯,她能看到在自己說出這句話之后,風力明顯開始減弱了。
“看起來里面那位神秘的存在還算和藹。”夏爾低聲說,“但不可能是真正的和藹,無論是發言方式還是這里的環境,我不相信它毫無惡意。”
陸凝也有些不解。光真言是集散地標明的“吉兆”,應當是和白色海港類似的情況,縱然不會完全有利,至少應該沒有那么直接的惡意。
繼續靠近……陸凝掂量了一下,決定還是暫且相信集散地的分類,繼續向前走去。
她看到了紅光的真實分界點。與逸散出去的那些光不同,光柱上的紅光凝實如同墻壁,光是看著就有一種目眩的感覺。陸凝感受著周圍漸漸變得更加強烈的某種“勢”,伸出手,探入光幕。
古怪到無法辨明含義的念白從她的血肉與骨骼之中流淌入了腦海,血紅色的光澤浸沒了陸凝的視野。她似乎感受到了痛覺,像是四肢被生銹的鐵釘所洞穿,又感覺到了溫暖,像是母親的手撫摸在額頭之上。那些情緒在身體內流淌了一周,然后迅速轉化為了一種喜悅,狂喜,明悟——
隨我來。
“謝謝,但我并不打算去信奉什么。”陸凝笑了起來,開口回答。
無需信奉,我即存在。
“不,我很了解真言都是什么情況,我是不會步入你殿堂的,即使這里是你的月光山谷。”
在陸凝說完這句話的時候,她那紅色的視野中出現了潔凈的白色。
那是無數血色十字架當中,唯一的一個白色十字架。它的周圍籠罩著溫和的銀光,大量白玉制成的鎖鏈在十字架上盤繞著,十字架的底端則刺入地面,如同蛛網一樣的裂縫在其下方蔓延開。
陸凝看了看旁邊,卻沒有看到夏爾。
他無鑰匙,不可覲見。
“一定需要鑰匙才可以見到你嗎?”
開啟者,可受洗禮而入,一視同仁。
“剛剛我所接受的是洗禮?那么洗禮是什么?”
奉獻一族,締結契約。
“我并未答應。”
非汝所應。
陸凝皺了皺眉,光好像知道不少東西,但能從這里撬多少情報出來可能就全憑個人本事了,和白色海港那里差不多。至于別的只能先試試看了。
“請問外面平臺上的那些,都是接受了洗禮的存在?”
為供奉者。
“它們還活著嗎?”
我已改命,命定永生。
陸凝注意到隨著光每次回答,那個白色十字架上的鎖鏈就會浸透一些紅色。
“書讓我來找您,說您這里可能會有對我有益的東西。我也確實抱有一些疑慮……請問您的月光山谷,此前是否有我的同類曾經來過?”
幾時?
“時間換算我不清楚,您能否告知前三次來到這里的都是什么人?”
第一次,一皇,九乘,牛羊牲祭,以此換百年國祚。其視我為神,而我非神,未予洗禮,僅贈予外圍三具骸骨,后無音訊。
第二次,三人,兵將,俱已瀕死,含恨而逃,誤叩門入,欲以命換仇家之死。其生死于我無價值,死于此處后,埋葬于山谷邊緣。
第三次,六人,俱有奇特之處,似以當初贈予之物尋到月光山谷之徑,其中兩人在此見我,訂立約定,而后離開。
“六人?是什么樣子的六人?”陸凝急忙問道。
與你一般的人類。
陸凝發現自己再次陷入了誤區。此前光的描述,都是通過某些特征來說人的,可從未說過相貌,真言是不會區分人類長相的。
“抱歉,你們訂立了什么約定?”
此為秘密。
“那么,是誰向您奉獻的一族?”
亦不可言。
鎖鏈已經有一般轉為紅色了,陸凝想了想,還是問了一下這個問題。
“如果您身上那些鎖鏈轉為紅色,會發生什么?”
我不在此。
陸凝聽到這個回答,微微一驚。
抬起頭來。
聽到這句話,陸凝下意識地抬頭看向了天空——血色光柱墜下的地方。
她看到了一顆星。
明明非常遙遠,卻可以深深烙印在瞳孔之內的星。它的外部是大量的環,環上有鐮刀、鋸刃和齒輪狀的凸起,這些環在不同的軌道線上高速旋轉,似乎在保護星的內核。
可是那內核看上去根本不需要保護。星球的表面是血肉構筑而成的,上面的植物如同鳥類的翅膀一樣長滿羽毛。在表面上有大量的裂縫,裂縫的邊緣長滿了實體狀態的血紅十字。
沒有生命,一片死地。在星球背后的宇宙圖景之中,紅色和銀色的光翼交疊展開,而所有翼的末梢都稍稍彎曲,指向了陸凝……所在的這片世界。
那一瞬間,陸凝意識到自己犯了個錯誤,確實光不會主動傷害人,可這不意味著某些既定規則她就可以違反了。當初在海岸附近看到的那些真言的扭曲形態都是被模糊化的,而陸凝甚至從未實際上看到過任何一個真言的本身,包括自己身上的三個。
她已經以最快的速度閉上了眼睛,但紅和銀的光依然還在黑暗的視野之內肆意擴散著。腦內的知識開始翻涌,屬于真言的,屬于自己的,屬于剛剛進入腦海的光的,以及那些碎片化接觸過的。
天啟?或者是瘋狂?陸凝此刻難以思考其中的區別了,她迅速梳理著腦海內的知識碎片,幸好她作為游客,很清楚如何短時間內處理過量的知識灌注。盡管這個過程非常痛苦,但她還是硬撐了下來。
龐大的儀式知識,光所掌握的的“洗禮、亡骸、聚焦”三項相關知識的運用,以及那自海中離開之后便清醒至今所觀察到的真言歷史……盡管對陸凝來說沒什么用的歷史。
汝可以離開了。
“呃……我……”陸凝捂著腦袋,她現在眼前正在不斷產生紅色和銀色的裂紋狀光線,這是無可奈何的后遺癥,直到回到集散地之前估計都會間歇性發作。
光從來都在世間,而汝可以展示它的威能。做應當做的事情,我即可從中獲得好處。
陸凝艱難起身,轉頭,向光幕之外走去。
她依然沒有搞清楚光希望她做什么,只是她的精神也已經瀕臨崩潰,在那種偶然的直視后依然還能夠思考已經是她走運加本身積累足夠了,也許現在她需要的只是一場踏實的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