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凝的眼中掠過了一絲紫色。
即使要節約使用先天紫炁,她也認為有必要在這個人身上用上一點。
果不其然,在先天紫炁的加持下,她看到了秋肅英身上隱約出現的波動,那種不真實的感覺變得愈發明顯。
“原來這里也不是你的本體?”
秋肅英微微點頭:“為何要把本體放在如此危險的地方?我有能力保護自己的情況下,自然是不會出來冒險的。”
他的手指動了動,黑線墜入了影子深處。而秋肅英的樣子也變得略有些浮于表面。
“你知道畫皮嗎?”秋肅英問。
陸凝自然知道這個故事,也知道現在秋肅英提及的不是這個故事。
“一種擅長覆皮繪寫的妖魔,它們是天生的繪畫高手,尤其喜歡畫人。”
伴隨著秋肅英的講述,另外一側周通判的家中,畫皮也將眼前的人影繪上了畫卷。
對于妖將級別的“畫皮”來說,能夠將目標完美描繪到自己的畫中,就意味著對目標的操控,這種控制甚至能奪走別人的控制權。它自然知道這影子不過是一個衍生出來的傀儡而已,但就算是這樣,它也可以控制下來,摸到對方的位置。
然而在描繪下人影之后,它的“覆皮繪寫”并未生效。
而影子卻又往前探出了一部分身體。
“你還沒有將我完全繪畫下來啊,畫皮。”影子宛如挑釁一般映射到了桌上,并且還將影子貼上了那張畫,在上面比劃了一下。
“只是一個影子而已。”畫皮看著那個影子,“你做不到傷害我,最多是這樣挑釁而已。”
“是啊,一個妖將,要解決你我會花費不少力氣。”影子頗為贊同地說,“但是誰讓我欠了人情呢?有人情就必須還,這是我得以安心生活至今的信條。”
畫皮雙掌一合,桌子立刻弓起身子,將那張畫甩了下去,同時影子也從桌上滑落。
“我其實很喜歡研究你們的這些能力。”
影子轉眼就投射到了柜子上,緊接著柜子也動了起來,用力將它甩開。可是那只是個影子,還是不需要光源的影子,無論屋子里的家具怎么做,都無法做到完全甩開它,同時也無法完全將它映照出來。
“當然,在我能確保自己安全的情況下。”
秋肅英和陸凝往集市的深處走去。
“我的前世,只是一名普通的大學老師,教數學,偶爾會帶一些物理課程。我并不是那么喜歡那些知識,但我知道學習能夠讓我的腦筋變得靈活。我沒有太多的愛好,煙、酒都不沾,沒有特別喜歡的藝術作品,也沒有特別擅長的體育運動,我只是會學習這些,充實一下自己。我唯一的愛好就是各地的民俗,不僅是國內的,也有國外。我并不在乎它們背后是否具有歷史的厚重感,只對其神秘的面紗感到想要探尋究竟。”
說著,他抬起手,盡管這個身軀也不是真的,但陸凝的“生殺予奪”就落回了他的手中。
“我的研究僅限于我自己。大學也是有寒暑假的,這有利于我抽出時間去想去的地方現場勘察。民俗有真有假,多數都是假的,但我并不感覺失望,因為有這個預期。”
蔚藍色的火焰將“生殺予奪”籠罩,秋肅英的神情變得專注了一些,不過火焰也讓他的身體更加縹緲。
“真有的那些事件,還是或多或少包含著一些危險的。但我做的準備足夠多,所以每一次都活了下來。或許還間接救過一些人,但那不重要,我并無救人的意思,所以也擔不起這個功勞。”
他看向陸凝。
“但我幾乎不會找什么隊友,因為很多人,包括集散地的游客,大多數并沒有這樣的自知之明。自命不凡者多,而承認自身平凡者少。這些愚蠢而又不自知的人,很容易將人害死,而我的前世便是如此亡故。”
所以現在才討厭和這種人合作嗎?也不是不能理解。
秋肅英將“生殺予奪”丟還了回來。
“溫容說過你的奇異之處,我希望你對得起這份奇異。我們的目標并無沖突,甚至可以說是相同,所以好好用它。”
說完,他就消散在了風中。
陸凝聽得出來,秋肅英說出自己的這些過去事情,其實并不是特別在乎曾經的經歷,他只是認為這有必要而已。
“一個很認真地自我介紹的家伙。”陸凝捏著手里的“生殺予奪”,一時也有點看不懂這個人。
她能感覺到,“生殺予奪”在被重新煉制之后,此前的很多缺點都消失了,陸凝甚至能感覺到此時她可以以此來反制“斷龍”給自己帶來的負面狀態。
不過她不打算此時此刻用,正如秋肅英說自己不想找個愚蠢的隊友那樣,陸凝自然也知道這種關鍵手段自然是要在關鍵時刻用來影響局面的。以點破面這種事她向來都很擅長。
而另外一邊,“畫皮”終于將目光所及的影子全部都畫入了畫作之中。它已經看出來,影子之所以沒有被抓獲,皆是因為在其周圍還有些黑色的線向外擴散,那些也屬于影子的一部分,也需要被納入畫作的范圍之內。
當畫作終于就緒的時候,“覆皮”終于開始了。
妖魔“畫皮”的覆皮有很多種用法,以真換假和以假換真皆可,此前換了這通判二小姐的便是用真皮換了假人進來,而制作這些家具則是用假皮換了真人進來。
如今,它要抓這影子,也是第二種方法。
畫作成型的時刻,影子那本來活躍的動作立刻僵硬了下來,然后就開始膨脹起來。本來并沒有實體的影子開始膨脹,成型,變成了一張茶幾的樣子。
然而就算變成了茶幾,也依然有幾根黑線從地下鉆出來,連接著茶幾的下方。
“看看那是什么。”畫皮吩咐了一句,貨郎便嘎達著四條貨架腿走了過去,用一條腿勾了一下那黑線。
霎時間,貨架就消失不見了。
“一個陷阱……”畫皮抱起胳膊,又拿出兩張畫紙來,“看起來這里不能久留了,周通判和那個小丫頭也得……”
就在這時,它忽然也感到了一股莫名的拉扯力。
畫皮微微一驚,哪怕是它也無法透過別人控制的東西反追到本體,一般這都是妖王以上才會具備的追蹤能力。而人類之中,能夠用這種手段的恐怕也只有寥寥數人。
“你認為是什么?”
一個聲音在身后響起,和她剛剛聽到的那個影子發出的聲音音色一樣,卻少了些跳脫,多了些平淡和沉穩。
但畫皮已經無法轉身了,它甚至無法行動。越來越多的黑線落在它的手臂和肩頭,將勉強縫合起來的皮膚分開,從里面釣出血肉。那皮膚之內的妖魔軀體也在逐漸膨脹。
它終于看清楚了,那些并不是黑線,而是螞蟻,它們首尾相連,在連接在它身體上的部分,則形成了蟻群的樣子。
“夢中巡游,入寶國受大禮,見王會飲,及醒時,臥樹下。”
秋肅英打開了手中一個精致的小瓷壺的蓋子,微微躬身。
“此雖為南柯一夢,又為壺中洞天。”
瓷壺中涌出了數不清的蟲蟻,它們的數量遠遠多于壺看起來能夠容納的數量,這些蟲蟻爬上了那些家具上,一旦形成線條,那個家具就會整個消失。
然而,這個辦法能用來對付畫皮的倀,卻依然無法針對畫皮本身。妖將光憑自己的妖氣就能讓這些蟲蟻退避,秋肅英見狀也不驚訝,只是等著“壺中洞天”將周圍的倀全部清空,隨后便將瓷壺蓋上,收入了懷里。
“畫皮”則從脫離了二小姐的軀體后,便開始有了活動能力。它那張無皮的兇惡樣貌原本就有驚駭神智之能,此刻開始釋放妖魔真正的氣勢,那黑線也再難控制住它。
“你壞了我的好事,那我就收下你的皮了!”
畫皮咆哮了一聲,扭頭一甩,將黑線全部撕碎,然后便抓起了那被褪下來的人皮,迎風一搖,上面的面容全部消失,而秋肅英的樣貌也已經落入了它的眼中。
只要知道了樣貌,身材,無論多遠,它都可以“覆皮”,畫皮冷笑一聲,卻忽然注意到一把并不起眼的小刀浮在秋肅英的頭頂。
恍然之間,它似乎看到那小刀似有雙翼,一點猩紅光芒頂在刀尖,卻如同一只眼睛一般,將它盯住——或者說,定住。
而秋肅英只是微微躬身,單手一禮。
“請寶貝轉身。”
白光一閃,畫皮尚未了解到實際發生了什么,就身首分離,一點紅光從眉心穿過,連靈魂也瞬間被泯滅在其體內,沒有留下絲毫。
接著,秋肅英抬起頭,往頭頂看去。他能感覺到很多目光投射到這里。新法寶無論是威力還是效果都令他很滿意,只可惜引發的動靜還是太大了,要不是他有“對影成三”和“壺中洞天”兩個組合起來隱藏非常方便的法寶,肯定也不會再如今這個風云際會的滎陰城里妄動。
“但……還個人情,也足夠了。”秋肅英抓住了屋子的門,將其慢慢從墻上撕扯下來,然后跨入了門中。很顯然,他不會從另外一邊出來了。
當畫皮的氣息徹底消失的時候,滎陰城的每個足夠分量的人或妖都知道了這件事。
畢竟,在數個祭儀的覆蓋之下,滎陰城里如此之大的妖氣釋放和妖氣消失根本無法掩飾,更不要說那件法寶殺死妖魔時釋放出來的巨大波動了。
行宮中的董載放下了手里的奏章。“天庭”的范圍之內,妖魔顯形之后迅速消失,他都沒來得及就近賦予一名天將去查看一下情況。
但他也是能夠作出最快反應的一個,稍稍閉目,他就知道附近有一名他所統御之下的官員。
在皇帝的意念微動之時,還在與女兒爭吵的周通判忽然停下了手里的動作,目光也呆愣了下來,他逐漸放下了手里的笤帚,轉身走出了門。
小女兒也是個聰明的,見到父親這般行動,明顯有些異常,趕忙上去拉了一下父親的手臂,大聲問他怎么了,可周通判不問不知,一路徑直走到了二女兒的房間。
“姐姐?姐姐去哪里了?”
屋子里被完全清空,只剩下一具妖魔的遺體,還有一張破碎的人皮落在地上,周通判見到這一幕,也沒有任何反應,而是開始在屋子里四處轉悠起來。
小女兒見到這情況,更是驚慌,她知道父親絕對不會對這個場景只是如此平淡的反應。周通判脾氣有些火爆,哪怕當官那么多年都沒消磨掉這個脾氣,但同時他也是比較在乎家里人的,不然不至于剛剛突然沖進她房間質問為何有男人的腳步聲。
可此時此刻,屋子里轉悠的周通判只能讓她感覺到陌生。
小女兒正不知道如何做事的時候,一個老人的聲音從外頭傳來:“怎么了?小姐,還是老爺在這里?”
周通判家沒有什么仆人,除了一個老門房和一個白天才會來的阿嬤之外,就沒別人了。此時說話的自然是老門房。
小女兒扭頭正要說些什么,猛然反應過來,老門房腿腳不便,所以平時都在前院呆著。何況年老了,難免有點眼花耳聾,這三進的院子里面出的事情,老門房又怎么會主動跑過來?
只見老門房拄著拐杖,手里拎著一根棍子,臉上的笑容頗有些詭異,而他的腰間掛著一串銅錢和一只酒葫蘆,那串銅錢上有幾枚正在暗暗放出光芒。
“小姐,老爺怎么了?房子里這是……哦,這是什么情況啊?”
小女兒害怕地往后退了幾步,今天晚上到底怎么了?所有人都不對勁,她的親人一個個怎么都變得怪怪的?就連以前和藹的老門房也變得像是個街頭混混一樣!
而就在這時,周通判猛然抬起頭來,他的頭頂似乎有金光閃爍了一下,整張臉也變得嚴肅非常。
“大膽妖魔!竟敢出現在本將面前?”
“哎呀,原來是個天將啊,這么說來,董載倚仗的就是‘天庭’咯?反正明天就瞞不住了,也不差這幾個時辰。”老門房摸了摸胡子,“要在這里打起來嗎?這丫頭恐怕會死在這里吧。”
“為斬妖除魔,些許犧牲,算不得什么。”周通判伸手虛空一握,一把金色的長槍出現在了手中。
可他的小女兒卻感覺如墜冰窟——這兩人根本就不是她所認識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