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她對這次逃跑原本只有三成把握。
一整天沒吃東西,身上軟筋散也未全部清除,又面對玦鷹那樣的高手,但凡一個節點卡不好,她隨時都能被捉回來。
但事實又一次證明人在應激狀態,真的會爆發出無窮的潛力,她一口氣差不多跑了有兩千米,才因為體力不支撲倒在地上。
這已經是她的極限了,要是上大學時有這耐力,何愁體育掛科?
為保險起見,她沒敢走大路,就一直在林子里迂回著往前走,因此速度上慢了許多,最后也不知走了多久,天色已經黑透,樹林里伸手不見五指,只能聽到自己劇烈的心跳。
既擔心被玦鷹追上來,又擔心林子里會有野獸,她控制著自己別四處張望,略作休息,便又朝有亮光的那片天空死命的跑。
耳邊有風聲呼嘯,時不時還有什么動物的叫聲回蕩,聽的人心驚肉跳,她暗自祈禱,哪怕被玦鷹重新抓住,她也不想就地喂了野獸啊!
如此一想瞬間動力十足,她再次卯起勁往前沖。
等一下
她忽然止住腳步,將身子掩在一棵大樹后面,想了想,往手心吐了口唾沫,將衣擺一撩,開始往上爬。
她不相信紹崇顯費了這么大的功夫抓她,現在卻任由她跑掉。
而以玦鷹的功夫,這么久沒追上來,也有些不合理。
附近荒無人煙,紹崇顯一定也能想到她會逃往驛站,說不定玦鷹早就已經到了,正準備守株待兔,她不能冒險!
但身處郊外,周圍隨時可能出現野獸,樹林里同樣不安全。
進退兩難,只能先找棵高一些的樹爬上去,還能避免一部分野獸的攻擊,同時暗自祈禱,希望這里挨著驛站,野獸們不敢過于靠近了。
今晚沒月亮,遠處還有此起彼伏的狼嚎聲,將緊張的氣氛又添幾分驚險。
她倚在高高的樹杈上瑟瑟發抖,等著時間一點一點流逝。
饑餓感也來添亂了。
真后悔昨晚沒多吃根雞腿,哪怕多啃幾口饅頭也行啊!
捂著咕咕叫的肚子,忍不住又在心里狠狠咒罵紹崇顯,個癟犢子玩意兒,渾身上下冒壞水,本該是自己吃飽喝足在被窩里躺尸的時間,卻被逼等到在樹杈子上喝西北風!
也不知現在是什么時辰?
他們尋不到自己會不會放棄?
難道只能在上面等到天亮嗎?
蘇小酒是被一陣馬蹄聲吵醒的。
先是感到震動,隨后似有策馬的呼聲,夜深人靜的時刻,順著北風吹進了耳中。
她瞬間打起精神,這個時候,能來驛站的會是誰呢?
還帶著這么多人馬,莫非是攝政王派來找自己的?
如此想著,她便有些坐不住,小心的從樹杈上起身,向著驛站的方向眺望。
不多時,一個略有些熟悉的身影出現在視線中,雖隔得遠,看不清面容,但她還是第一眼就認出,是陸澄!
她激動的捂著嘴,怕玦鷹就在附近,不敢高聲呼喊,只能先順著樹下來,然后朝著驛站的方向拼命跑。
眼看著就要跑出樹林,旁邊忽的出現一道黑影,正是等在附近的玦鷹,見她忽然從樹林出來,目光一暗,接著足下輕點,朝著蘇小酒掠去!
即使沒有回頭,可好被猛獸盯住的感覺,讓蘇小酒的寒毛立時炸了起來,她用盡力氣朝著驛站喊道“陸澄!救唔唔”
玦鷹聽到這個名字心神一凜,他雖沒有親眼見過,但也知道陸澄是何人,聽到她大喊,迅速從后面將她嘴捂住。
他自然也知道驛站來了人馬,可無法確定到底是不是陸澄,又想這女人慣來狡猾,說不定是故意這么喊,想把自己嚇退。
當下不再猶豫,拖著她便要走。
蘇小酒掙脫不得,右手忽然往后猛的一扎,玦鷹未料她手中竟握了樹枝,不妨差點被扎到眼睛上。
趁他躲閃的功夫,蘇小酒已經一個躬身從他胳膊底下逃走,繼續對著驛站高聲呼救。
兩次被她得逞,玦鷹心中窩囊到極點,又是一個箭步上前,蘇小酒再次頸間一痛,陷入了無盡的黑暗中……
醒來,毫無意外的在馬車上。
紹崇顯還是之前的姿勢沒變,看著她悠悠轉醒,鼓掌道“還真是小看了懷瑾郡主,中了軟筋散竟也能在本王的眼皮子底下逃走,若非你沉不住氣從樹林里跑出來,只怕玦鷹一時半會兒還抓不到你。”
剛才玦鷹已經將事情經過簡要稟報過,這女人夠聰明,膽子也夠大,竟能一直躲在不見五指的樹林中靜候時機,若非他提前囑咐過玦鷹去驛站的必經之路守著,只怕真就被她跑了。
蘇小酒脖子酸痛,不想跟這個狗說話。
“怎么?逃跑不成,對人生失去希望了嗎?”
紹崇顯優雅起身,往香爐里又添了塊料,疑惑道“不過本王很好奇,你一直吸著軟筋散的氣味,是怎么短時間內恢復體力的呢?”
呵,還不是因為姐有文化。
蘇小酒直接閉上眼睛,擺出拒絕回答任何問題的姿態。
紹崇顯也不惱,反而對她興趣漸深,見她不理不睬,直接伸手將她拽起來搖了搖“裝死沒用,你若不說,本王有的是辦法讓你開口。”
蘇小酒將誓將非暴力不合作運動倡行到底,堅決不說話。
“真不說?”
紹崇顯忽然朝她逼近,目光在她的唇上流連片刻“那就別怪本王不擇手段了。”
經過剛才的逃亡,原本嫣紅瑩潤的嘴唇暗淡了些,就著桌上的燭火,能清晰的看到上面暴起了一層半透明的干皮。
可惜了。
他無意識的舔舔自己嘴唇,聲音也跟著黯啞下來“本王再問你最后一次,說,還是不說?”
眼看就要見到陸澄,卻還是被逮住,蘇小酒心里正嘔著氣呢,見他靠的越來越近,惡從膽邊生,膝蓋用力一頂,正好頂在紹崇顯的胸口。
他悶哼一聲,眼中漣漪褪去,目光如利劍般射了過來。
我去你大爺,瞪誰呢?!
蘇小酒正在氣頭上,還管他三七四十八,緊接著又一腳踹出去。
這次紹崇顯有了防備,一把握住她的腳腕,卻在看到她的襪子時霍然轉頭道“你的鞋呢?”
“哼!”
蘇小酒別過頭,依舊不吭聲。
紹崇顯將她的腳扔下,又抬起另一只,也不見鞋子,瞬間明白過來,揚聲對外面的玦鷹道“加快速度!小心有追兵!”
玦鷹不解,大淵的人再聰明,也定然想不到綁走懷瑾郡主的人會是他們,主子忽然這么緊張做什么?
不過他相信紹崇顯這么說必定有他的道理,當下揚起馬鞭,朝著四匹駿馬狠狠抽了過去。
蘇小酒看似鎮定,其實心里緊張的一匹。
不知陸澄到驛站來做什么,若是其他公干,很快返程,便看不到她故意遺落在路上的鞋子了。
轉念一想,最近也沒聽說朝中有什么需要他親自去辦的大事,那他大概率就是為了自己而來,她剛才故意將鞋子踢到路上,只要陸澄經過,就必定能看到。
如此,心里便安定了些,逃亡小半天,又喝了那么多西北風,她現在又累又餓。
旁邊還有一臉焦黑的紹崇顯,剛平靜些許的心情再次焦躁起來。
馬兒方才休息一陣,又加上玦鷹的揮鞭如練,速度明顯比之前更快,終于有點逃命意味。
紹崇顯也不復之前的淡定,不時問到玦鷹“還有多久到下一個城鎮?”
“回主上,大概還要半個時辰。”
“那么久?”
紹崇顯透過窗縫向外看去,外面是徹黑的夜,完全不可視物,不禁煩躁的將窗戶砰的關上,忽然又起身道“可過了黑風嶺?”
“回主上,還沒有,不過馬上就要到了。”
馬車上的燈籠只能照到丈許的距離,玦鷹完全是憑著敏銳的直覺在走。
“繞路,走黑風嶺!”
“是!”
黑風嶺有條通往南夏的小路,雖不如官道好走,但知道的人不多,剛才蘇小酒在官道上留下線索,此時改道,說不定能甩開追兵。
紹崇顯回過頭,看著蘇小酒陰測測的笑“本王喜歡聰明的女人,但不喜歡被人算計,原本若你乖一點,蠢一點,說不定本王還真就嫌麻煩,將你扔下了,可現在”
他湊近蘇小酒的耳邊,輕聲道“本王是要定了你!”
被關在車廂里吸了一會兒軟筋散,蘇小酒現在頭昏腦漲,四肢也漸漸乏力起來,見他靠近,張口朝他耳朵狠狠咬去,卻被一把扼住了脖子,動彈不得。
隨著他加重力道,呼吸漸漸變得困難,腦中也蒙白一片,恍惚間,蘇小酒好像看到了爺爺奶奶,正披著破舊的雨衣,在路邊卑微的向行人兜售著野菜。
天很暗,風很冷,路人皆行色匆匆,冷漠而快速的饒過那兩雙干癟蒼老的手。
奶奶嘆口氣,看向爺爺道“今天只賣了五塊錢,囡囡的學費什么時候才能湊齊呦”
爺爺眉間的褶子更深了些,他吸了口旱煙,將煙槍在鞋底上敲了敲,良久才道“我前幾天聽人說,血能賣錢呢!實在不行我也去試試。”
見奶奶眼里蓄了淚花,爺爺有些羞赧的笑“就怕人家嫌咱老,不肯要。”
畫面流轉,爺爺失望的坐在縣醫院門口,看著車水馬龍的街道,默默吸完一袋煙,起身回到家里。
奶奶的目光又心疼,卻也帶著希冀,爺爺則像做錯了事一樣訕笑著站在一旁“人家說年紀太大”
“爺爺”
都說人在臨死的時候,會看到自己最想見到的人。
她慢慢閉上眼睛,貪婪的享受著看到爺爺奶奶的時刻,眼淚卻順著臉頰滾落,落在紹崇顯的手上,打濕了衣袖。
他的手忽然被燙一樣縮了回去。
蘇小酒失去支撐,癱倒在榻上,重重喘著粗氣,紹崇顯雖不再靠近,目光卻變得更加陰沉,盯著她的臉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也并不像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只是留戀看到爺爺奶奶的感覺,又開始想,會不會他們也已經去了另一個平行時空,還好好的活著呢?
又想,剛才為什么沒有看到蕭景,是因為她們的感情還沒有那么深嗎?
她緩緩伸出手,撫向自己的頸間,那枚銅哨還好好的掛在脖子上。
但是蕭景上次說,他們馴養的玄鴉早就被徐莽悉數射殺了,因此從被捉到現在,她一次也沒吹過。
可現在,她忽然就很想吹一吹。
紹崇顯自然第一時間制止,他看到紅繩的時候,只以為是尋常女子的吊墜之類,萬沒想到會是通信用的。
蘇小酒笑了“你放心吧,這哨子根本發不出聲音,我只是,想到了送我哨子的那個人。”
見他不信,又道“若是有用,我早就吹了,還用等到現在?”
紹崇顯的目光松了松,蘇小酒拿起哨子放在嘴邊,輕輕吹了吹,果然沒有任何聲響。
饒是如此,紹崇顯還是盯著她看了半晌,忽然問道“誰送的?”
“無可奉告。”
她把玩一會兒,還是收了起來,這人狗一陣貓一陣的,萬一給她搶走怎么辦?
見她把哨子貼身收著,紹崇顯意味深長的看她一眼“相好的?”
懶得搭理他,蘇小酒把臉轉向一邊。
這就是默認了?
他的臉色沉下來,命令道“扔了。”
神經病。
蘇小酒下意識將衣襟扯了扯,把哨子捂得更嚴了。
這個動作卻激怒了紹崇顯,猛地伸手探向她的頸間,試圖將那哨子取出來。
哨子就貼在胸口,蘇小酒當然不能讓他隨便動,立刻用兩手死死擋住,奈何力氣不濟,很快便被他扯住了紅繩,將銅哨一把拽了去。
因怕不小心遺失,蘇小酒專門用絡子擰了根粗壯的紅繩,被他大力一扯,細嫩的皮膚霎時出現一道紅色淤痕,她卻顧不得疼,硬撐著身子要去搶回來,卻被紹崇顯揮到一邊。
“還給我!”
紹崇顯冷哼一聲,拿起哨子端詳一會兒,譏諷道“材料雖好,卻終究是個廢物,也值得你如此護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