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入學后,孩子們玩的時間就很少了,偶爾來榮華宮,也只是問問蘇小酒什么時候回來,大部分都是稍作片刻便走,大滑梯已經閑置了許久,好在宮人們定期養護著,所以依然光亮如新。
允兒對一年前的事當然沒有印象,斷定了三哥哥是在撒謊,結果一群人嘩啦啦跑到后院,看著大家在熟練的在滑梯上呼嘯,允兒哇就哭著找母后告狀去了。
蘇小酒她們趕到宮里的時候,榮華宮正亂做一團,允兒在非染懷里哭的傷心欲絕,滿臉鼻涕泡的樣子把她嚇了一跳。
待問明了緣由,更是啼笑皆非,果然孩子多了矛盾就多,總是撿哥哥姐姐剩玩具這件事對允兒打擊甚深,一度懷疑娘親根本不疼他。
不曉得兩歲的小男娃心思怎會如此細膩,蘇小酒抱著他在殿里轉了一圈,指著龍鳳胎啃的正香的佩奇跟喬治說“寶寶不哭,你看弟弟妹妹這兩只小豬,是以前姐姐給允兒做的呢,現在他們不是也玩的很開心嗎?”
“所以,不是只有允兒撿哥哥姐姐剩下的玩具嗎?”
“當然啦!而且這不叫撿,叫分享。”
蘇小酒揉揉他的小腦袋,耐心的解釋道“就像你的佩奇跟喬治,允兒長大了已經不需要了,剛好可以給弟弟妹妹玩不是嗎?”
允兒若有所思的點點頭,看著兩只小豬道“它們以前也是新的。”
“對呀,新玩具總會變成舊玩具,如果只是因為變舊我們就不喜歡,玩具們也會很傷心呢。”
允兒慚愧的低下頭,掰著自己肥肥的小指頭道“酒酒姐姐,我錯了。”
說完從她懷里出溜下來,找到自己的小彈弓,愛惜的吹了吹上面的灰塵,抱在懷里小聲的道歉“小彈弓對不起,我剛才不應該對你發脾氣。”
“沒關系,我們還是好朋友哦”
蘇小酒假裝成小彈弓回應著,允兒被她逗笑,轉身便加入了哥哥姐姐們的隊伍。
蕭景在陪同紹帝去見攝政王,蘇小酒安撫好孩子們,想起潘嬤嬤人生地不熟,怕她待的拘謹,便想著找她一起去小廚房,到了前殿,就見她正被張姑姑正拉切磋繡技。
潘嬤嬤廚藝不佳,誰想繡工竟了得,進來見桌子上放了針線筐,里面兩只虎頭鞋樣式新穎,玲瓏可愛,一時沒忍住,便拿起來看了看。
恰好張姑姑進來,見她感興趣,便多聊了幾句,兩人各捏了只虎頭鞋討論著繡線的配色,見她進門,張姑姑立刻招手道“蘇丫頭快來,幫我們選選繡線!”
走到跟前,才知兩人為了小老虎眼睛的顏色爭論起來,張姑姑覺得藍色干凈大氣,潘嬤嬤認為綠色鮮亮美觀,誰也說服不了誰,就讓她來做個決斷。
她的繡工尚且是跟張姑姑學的,對于配色也不是很在行,覺得藍色也好,綠色也不錯,笑嘻嘻道“我覺得兩個顏色都好看,要不就一只藍眼睛一只綠眼睛好了。”
“你倒是誰也不得罪,哪有人做兩只鞋子兩種顏色的?”
張姑姑笑罵她一句,捻起一縷綠色的繡線瞧了瞧道“我瞧著綠色配玫紅還好看,等給七公主做的時候可以用。”
“我也是混說的,鄉下人,認顏色就知道大紅大綠,讓老姐姐見笑了。”
“妹妹自謙了,我也是鄉下來的,做多了就好了。”
潘嬤嬤愛不釋手的看著不及她巴掌大的虎頭鞋,又看了一眼蘇小酒道“老姐姐說的是,我都已經許多年不做這些,哪里知曉時下流行什么花色了?看來還是得把手藝拾起來,到時候還得給小景和小酒的娃娃們做呢!”
一聽話題扯到自己身上,蘇小酒縮起脖子就要開溜,然而還是晚了,張姑姑眼尖的攔住她,問道“說來你跟姑爺也成親小半年了,肚子怎么還沒動靜?要不趁著回來,讓娘娘給你指個厲害的太醫給瞧瞧?”
“啊,不用不用,我還年輕呢,這事兒不著急。”
蘇小酒擺著雙手往后退,唉,結了婚的女人啊,無論在哪個時空都逃不開被催生的宿命。
“而且我跟蕭景剛剛穩定,暫時也沒打算要寶寶呢。”
她不解釋還好,一解釋,連潘嬤嬤也坐不住了,追問道“那暫時是多久?要嬤嬤說,孩子還是要早點生的,趁著我們年輕,到時候能幫你們帶一帶,不然交給別人我們可不放心!”
張姑姑也應和道“那可不?而且如今姑爺的親爹也來了,他老人家能容得你們不生?”
蘇小酒摸摸鼻子,暗罵自己沒事來瞎湊什么熱鬧,就不該來打擾她們聊女紅啊喂!
好在榮妃攜著陸夫人一起進了門,潘嬤嬤跟張姑姑趕緊起身見禮,陸夫人年歲跟她差不多,又見桌子上的繡活,便也拿起來參評幾句,幾人有了共同話題,倒也不多講究尊卑,蘇小酒連忙跟榮妃示意,自己躡手躡腳的退出了媽媽團。
算了,看來自己還是適合在廚房待著……
“小酒,胖丫頭怎么沒跟你一起來?”
聽到榮妃聲音,蘇小酒詫異回頭,問道“娘娘怎么出來了?”
“屋里悶的慌,何況她們談論的那些本宮也不感興趣。”
將門出身的榮妃打小便不喜歡舞針弄線,陸家就她一個閨女,攝政王疼的心肝肉似的,起初陸夫人還嚇唬著學了幾天,后來她故意拿針把手刺破,舉著血珠子讓老爹看過后就再也不用學了。
“胖丫頭不是最喜歡熱鬧嗎?怎么不來宮里一起過節?”
注意到她神色不對,榮妃明白了幾分,點頭道“也是,才這么幾天,她心有芥蒂也是正常,等你走的時候,多給她帶些好吃的回去吧!”
“她回南陽老家了,還不知什么時候回來呢!”
蘇小酒扶著她到秋千上坐好,當著榮妃的面,不好表現出傷感,畢竟當時她是為了救榮妃才對徐莽出手,她不想讓娘娘有心理負擔。
于是笑道“不過她說會寫信回來,而且以她的性子,應該也不會逗留太久。”
她在榮妃旁邊的秋千坐下搖了搖,問道“對了娘娘,奴婢有件事,一直想跟您說呢!”
榮妃笑“一直想說,那怎么沒說?”
蘇小酒倒是有些遲疑了,她要說的是關于非染跟蒼聯,兩人回來后徹底放下心結走在一起,這本是好事,但蒼聯并非真正的太監這件事,她卻不知該不該如實稟報。
宮中藏匿男子乃是死罪,她總不能仗著娘娘疼愛自己,就明目張膽的觸犯宮規。
可不說的話,蒼聯在宮里也沒法隱瞞一輩子,唯一的辦法,就是讓他跟自己一樣,離開皇宮,換個嶄新的身份重新生活。
她已經跟非染和蒼聯商議過,她先把蒼聯帶出宮去,再給他安排個新的身份,非染這邊,可以讓娘娘給她封個女官,在宮外賜下一座宅子,這樣兩人就能過上正常夫妻的生活。
很久以前她已經開過這個先例,所以只要榮妃點頭,這事并不難辦,但要循序漸進的來,因此她只說用慣了蒼聯,想把他要到身邊,榮妃還當是什么事,似笑非笑看著她道“別說一個小太監,你便是把非染一同要走,本宮還有什么不允的?”
蘇小酒將秋千停下,拿捏不準榮妃的意思,卻同榮妃笑道“本宮可是過來人,還能看不出那兩人的貓膩?只是本宮不懂,她們一起在宮中還能結成對食,你做什么只把一個討了去?”
這兩人都是蘇小酒提拔起來的,她能看出來的,相信小酒定然早就知曉,斷不會做出拆散兩人的舉動,是以榮妃有此一問。
蘇小酒腦子沒跟上,一時想不出好的托詞,只得支支吾吾道“因為蒼聯上次救過我性命,所以我答應要帶他一起出宮的,至于非染,蒼聯說愿意等她二十五出宮,所以我才……”
“跟本宮還不說實話?”榮妃杏眼白她一記,哼道“你不說,就休想把人帶出去!”
蘇小酒為難的看著她,怎么說呢?說蒼聯其實是假太監,是段家派來保護她的暗衛?
就算元和帝已經不在,這兩條隨便一個說出來依然是重罪。
可榮妃卻打定主意要問出究竟,就蕩悠著秋千等她回答,看似漫不經心,慵懶的杏眸中卻隱隱續起鋒芒,蘇小酒心神一凜,她怎么就忘了,再情同姐妹,眼前這位,也是大淵第一尊貴的女人,更是大淵的無冕之王,怎么會容許身邊有不可掌控的力量存在?
或許從一開始知道她是段家人時,在她收到瑞豐錢莊時,榮妃的心里便已經有了考量,只是礙于跟她的情分,她并沒有打算說破。
可如今她就要離開皇宮,榮妃也借著這件事,解決盤踞在心里長久的疑問。
雖然段家的暗樁至今并未做什么有損大淵利益的事,但國家之間沒有永遠的友誼,只有永遠的利益,這些于榮妃來說,在關鍵時刻都是致命的隱患。
可段承澤經營這么多年,好容易才打下這些基礎,若就此斷送在她手里,她的良心過不去。
榮妃慢慢從秋千上起身,微微嘆了口氣道“不是本宮為難你,可有件事你需明白,段家歸根結底是東黎的勢力,而且并不受你掌控,就算現在有你和十七在,兩國之間交好,可誰又能保證日后不會有所沖突?要知道宮中勢力盤根錯節,有些事,若不扼殺于根苗,總有一天會長成參天大樹,再也撼動不了分毫。”
她是允兒的母親,大淵的皇后,有權利,更有義務鏟除所有潛在的威脅。
只是這個切入點是小酒,榮妃心里不得不為此而內疚,小酒對自己赤膽忠心,如今讓她為了自己出賣段家人,她的心里,同樣備受煎熬。
可人生在世,便是尊貴如她,亦有自己的不得已。
蘇小酒如何不懂,沉吟片刻,鄭重的跪在她面前道“奴婢有罪,不該瞞著娘娘這么久,蒼聯他……他確是段家人,而且并未凈身,奴婢也是不愿讓他繼續違規留在宮中,所以才想把他帶出去。”
她俯身將頭磕在地上,誠懇道“他假冒太監,犯的乃是死罪,可是娘娘,段家于我有恩,蒼聯更是不止一次救奴婢性命,所以奴婢斗膽,懇求娘娘饒他一次,奴婢愿意將瑞豐錢莊奉上,以充盈國庫!”
榮妃嗓子有些干澀,小酒剛剛才在她面前改了稱呼,可自己拋出這個問題,瞬間便將兩人的關系打回了原點——不,或許從今日起,她們之間便會因此出現深不可見的裂縫,而且再也難以修復。
一直以來,小酒都是她看做親妹妹的人,可現在,她說話恭謹,跪的端正,一板一眼與自己拉開了距離,這不是她愿意看到的,可又無力改變。
蘇小酒抬起頭,從腰間取出瑞豐錢莊的信物,雙手呈給榮妃“還請娘娘網開一面。”
榮妃衣袖中的十指輕顫,并不去接那印章,蝶翼般的睫毛垂下,終是狠心道“放過他可以,但是,你要讓他將知道的所有暗樁一一交代出來。”
黃花梨木的秋千仍在輕輕飄蕩,兩位宮裝女子一站一跪,迷離而憂傷的氣氛在四周擴散開來,良久,蘇小酒微微一笑,叩首道“奴婢,謹遵皇后娘娘懿旨。”
似有什么東西,無聲的斷了。
蒼聯很快便收拾好東西,身份揭穿,他已經不能繼續待在宮里,隨著他走的,還有十多名分散在其他宮中的太監,有的甚至已經做到管事之職,卻在這個中秋的上午,毫無預兆的被遣離出宮。
不止旁人疑惑,連非染也不知發生了什么,只是道別的時候,蒼聯傷感的同時,帶了更多的如釋重負,握著她的手起誓,會一直等到她二十五歲放出宮去,便頭也不回的走了。
只有蘇小酒明白,這些人能留下性命,已經是榮妃格外開恩,而她能做的,也僅止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