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家在聞州城西,沿云溪而建,重重樓閣綿延有幾十里。因在此地繁衍生息百余年,又因子弟眾多,裴家便以云溪為界,分為北裴和南裴。
大宣以北為尊為長,在分南北而居的時候,裴家嫡枝便在北面,旁支則移居南面。雖然分南北而居,但裴家嫡枝、旁支都出了不少值得稱頌的人物,是以世人稱裴家為宰相世家,不獨指北裴或南裴,而是指這兩者。
如今云溪口立著的一座座功德牌坊,就足以說明了這一點,譬如其中“九曲回腸,云夢荊前思地胄;三千大道,丹陽濟上見仙官”一聯。
上聯指的是在太宗朝治理荊江云夢澤有大功的名臣裴胄,出自南裴;下聯指布善蒼生在丹陽濟坐化的濟安和尚,其俗家姓名是裴官,正是出自北裴,這一聯指的就是裴家有才不分南北。
隨著裴家嫡枝三代不仕,南裴旁支也跟隨其后,云溪邊上的御賜牌坊便沒有增多,但裴家有這樣的底蘊、這么多子弟,提及河東裴的時候,有多少人敢輕色以待?
裴家祖宅,自是在嫡枝所在的北裴。此刻,在裴家祖宅一間書房內,有兩個人正在說著話。
“那個姑娘,真是韋君相的親授弟子?韋君相的弟子和裴家做交易,這可真是有意思。”一位老人拈著長須,笑瞇瞇地說道。
他須發斑白,眼角有不少皺紋,看樣子已經年過花甲。只是,作為一個老人來說,他長得……太有魅力了!
美髯鳳目,長眉入鬢,因為年紀足夠大、經歷足夠多,使得他眼神無比溫潤,偶爾閃過的精光,也只有睿智兩個字可以形容,讓人不由自主地心生信服。
這老人,便是裴家的族長、裴定的父親裴光。
他們正在說的,顯然就是先前鄭衡與裴定說的交易。即使鄭衡還是個年幼姑娘,但沖著“韋君相弟子”這個名頭,裴定和裴光都不會當這個交易是開玩笑。
裴定回道:“韋君相十年不出,是不是他弟子,現在還不確切。但是會鴻渚體、知道季庸下落,的確太奇怪了,一般姑娘不會這樣。唔,就算是小珠兒也不會如此。”
裴光贊同裴定所說的,畢竟,季庸現在安安穩穩地待在裴家呢,還有從冀州出逃的孟瑞圖孫女,也一并在。能和這兩個人有所聯系的姑娘,的確太不尋常。
然而意外的是,不管是季庸還是孟家姑娘,都表示之前沒有接觸過那個姑娘,這才是讓裴光真正好奇的地方。
若是那個姑娘和季庸等人從無聯系,她又是如何得知季庸的下落?莫不是之前保護著季庸的人,與她有有種聯系?
這樣的猜測,裴光并沒有說出來,而是說道:“先前你說她會鴻渚體,還極似厲平太后風格,我就覺得奇怪了。會寫鴻渚體的姑娘,還沒有過!對了,她叫什么名字來的?鄭……鄭什么……”
“鄭衡,是永寧侯府鄭旻的嫡長女,母親出自北州寧家。”裴定回道,再一次在父親面前說了鄭衡的名字。
聽到他這么說,裴光便有些意興闌珊,半響才懶洋洋回道:“鄭旻啊……不想說。北州寧家是不錯,可惜人都差不多死光了。依你看,韋君相弟子這個說法,可信否?”
這個時候,裴定想起了在明倫堂書庫外流淚的姑娘。直到現在,裴定還覺得有些懵,她怎么就哭了呢,然后眼眶紅紅地說要和裴家做交易。
他和鄭衡接觸了幾次,每次都覺得這姑娘像謎一樣,身上有太多不可解的東西。至于她是不是韋君相的弟子……這個裴定真不好說。
斟酌了片刻,裴定回道:“雖然只有鴻渚體和季庸兩事,但孩兒直覺認為,她并沒有說謊。或許,她和韋君相真的有聯系。”
裴光訝異地看了裴定一眼。他這個第五子一向穩當謹慎,“直覺”這樣的話語,還不像其所能說出來的話語。
直覺么?這個東西雖然虛無縹緲,但有時候卻是最可信的。
過了一會兒,裴光便說道:“她提的那個交易,我答應了。裴家雖然不缺才能之人,但韋君相的弟子,那就不一樣了。說起來,若她真是韋君相的弟子,還是裴家占便宜了。”
裴定早已料到父親會答應,當下也沒有再說什么。的確,是裴家占便宜了。她以韋君相的才學相助裴家,所換的卻是五年安穩,換裴家保她五年安穩。
不由得,裴定心中泛起了一絲無可名狀的郁結。她是永寧侯府的姑娘,卻要借助裴家來保她平安。若不是她以前在永寧侯過得艱難,就是以后的日子會過得很艱難。
她這個年紀的姑娘,應該和小珠兒一樣,享受著家人的寵愛才是,卻要像現在這樣苦心籌謀。裴定猜想她原本是不想暴露她與韋君相的關系,但她還是在書庫外面說了。
裴定不知道她提出交易時是什么樣的心緒,但可以料想的是,她心里肯定不好過……
裴光細細看著裴定,見到他的臉色和平時不一樣,想了想,便好奇地問道:“她長得很漂亮嗎?”
“……”裴定愣了愣,完全沒有想到父親會問這樣的事。這要怎么回答?
“不漂亮?”裴光皺了皺眉,自言自語地說道:“可是不漂亮的話,你怎么會露出這樣一副思春的表情?”
“……”裴定緊緊抿著嘴唇,立定主意絕不回答這種問題。
真是,什么叫思春的表情?
裴光眼中閃過些許精光,還想說什么,就聽到“撲哧撲哧”的聲響,緊接著還有“吱吱喳喳”的聲音,一只灰嘴棕毛小鳥落在了窗臺處,羽毛上還沾著不少灰塵,看樣子已經飛了很久。
它的腳上,還綁著一個竹筒。
這一下,父子二人都沒有再說話了。裴定飛快地取下小鳥腳上的小竹筒,將它遞給了裴光。
這些小鳥,是裴光飼養的、專門用來傳遞消息的。這小鳥,帶來了什么消息?
(史上有西眷裴、中眷裴等說法,但這里主要以合理為主,略作修改。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