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更!)
周典所說的,幾乎和齊濮所說的完全不同。
他沒有說禹東學宮的建樹大章,也沒有說自己的勞苦功高,所說的,不過是禹東學宮的變化。
是的,變化。
從禹東學宮剛創立之時不足五十生徒,到現在的近千生徒;
從禹東學宮只有一個大儒,到現在的七十先生;
從禹東學宮的草創山頭,到現在禹東山所立著的十八道牌樓;
從大宣無人認識禹東學宮,到現在學宮占天下三一的人才;
從……
他每說一段禹東學宮的歷史,就讓明倫堂的士子生徒們沉默一分。
當此時刻,在明倫堂這里的士子生徒當然以國子監的居多,他們過去曾聽說過禹東學宮的歷史,卻不曾直到得這么詳細。
原來,這一百八十多年,禹東學宮是這么走過來的!
而不是像國子監這樣,甫一建立就在大宣有獨特的地位和意義,也不像國子監這樣,甫一開始就有這么多世子生徒趨之若鶩……
那么,為何一百八十多年過去了,禹東學宮從寂寂無聞到現在能和國子監抗衡呢?
為何到了現在,國子監生徒對禹東學宮充滿了怨恨不甘、乃至心心念念念恢復往日的榮光呢?
這樣的疑問,斷斷續續出現在國子監生徒心底。
究竟,是什么原因呢?
有不少國子生徒額上有冷汗滲滲,而國子教習們則有不少已底下了頭。
哪怕周典并沒有說什么原因,他們心中都隱約知道答案了。
這時,周典繼續開口了,聲音仍是那般嘶啞低沉:“禹東學宮能成就今日規模,是因為從頭到尾,禹東學宮一直在變……在根據它自身、它外部所有的一切,在變!”
他頓了頓,環視了明倫堂一圈,接著說道:“禹東學宮一直在變,唯有變,才能應對一切,才是禹東學宮唯一所正確所堅持的路……”
他垂下眼簾,聲音變得更加低沉,道:“說來慚愧,本官就任禹東學宮祭酒這么多年,幾乎一事無成,所做的便只有一件事;不令禹東學宮一成不變!唯此而已……”
他的目光,落在了身旁齊濮的身上,終于換下了那副旁人欠我十萬貫前的表情,笑了笑,道:“當然,禹東學宮的變,并不在于生徒做到多大的官,贏得多大的名望……它的變,始終在正門牌樓的匾額上!”
他說罷,便施施然坐了下來,又矮又胖的身材,竟然有了些挺直的意味。
在場的士子們誰都聽得出,周典這最后一句話是沖著齊濮去的,然而此刻誰都沒有心思去計較這一點,他們的心神,被別的東西占滿了!
第一時間涌上他們心頭的,則是:禹東學宮正門牌樓的匾額,是什么?
周典身旁坐著的齊濮,聽了這么多話語,眼神有些茫然:禹東學宮的匾額,是什么?
站在不遠處的甄瀚和徐月守,則不約而同地合上了眼睛,復又迅速睜開,眼神幽深莫辨。
他們在國子司業這個官位上,又主理國子監與禹東學宮這一場比試,自是直到禹東學宮匾額是什么。
乃是“貴士”“進賢”!
“貴士”“進賢”,國子監也有這樣的匾額,甚至一些私人書院也有這樣的匾額,無非是為了表示講學求學之地,誰會將禹東學宮一樣,真的把它當一回事?
而且,還很當一回事!
禹東學宮重賢重士,這是禹東學宮創立發展的基礎,最樸實是基礎,從來沒有丟棄的基礎。
更讓他們心頭震動的,乃禹東學宮不光如此,禹東學宮還有最重要的:變!
變,隨著學宮本身、隨著時勢而變。這真是太對了,世間萬事萬物都在變,沒有什么是固守的,隨之而變,才是正道。
《易》有云:凡益之道,于時偕行。
與時偕行,可不就正正是“變’之一字嗎?
有了貴士進賢這個基礎打底,輔以禹東學宮“變化”支柱,所以禹東學宮才能逐步壯大,所以才有今日的上千生徒七十先生十八牌樓!
反之,國子監這些年在做什么呢?
國子監從大宣十大道吸引了那么多人才,出仕為官的生徒是多了,真正為國朝作了貢獻的人,有多少呢?
國子監的教習,秉承著教書育人理念、真真切切在培賢養士的人,有多少呢?
不多,絕對不多,多的是在官場上汲汲營營的人,多的是沖著官場權勢來的人!
正正是因為這些官場權勢,國子監才有三分之一的人才。
可是,這些人才,倘若沒有了向賢的本心,沒有培賢的教習引領,長此以往會怎么樣呢?
難怪,國子監過去的榮光已經不復還了。
甄瀚和徐月守在國子監,早就察覺到國子監有不妥了。這不妥,有時在于生徒,有時在于教習,他們亦不能分辨出個明晰來,到如今,終于清楚明白了……
國子監,這些年就沒有端正過本心,也沒有認清楚在國朝中的意義!
國子監為國朝最高學府,為國朝的選賢之地,這才是它真正的意義!
國子監生徒自己能明白嗎?擔任國子祭酒的齊大人能明白嗎?
不知道他們是否明白,但甄瀚和徐月守明白了,更多像甄瀚和徐月守這樣的人,也想明白了。
想明白之后,他們才清楚皇上為何會出這個題目,才清楚,什么叫“我當祭酒這些年”……
就任國子祭酒,不用勞苦功高,不用撒汗灑血,所需要的,是夯實國子監的基礎,樹起國子監的支柱,才能穩住國子監,才能擴大國子監,才能令國子監向前!
國子監的問題,原是出在這里!
甄瀚和徐月守神色晦暗第看著周典和齊濮,而之后,落在裴定身上的目光,更是復雜不已。
裴定,是早就知道國子監的問題,才特意針對齊濮,最終促成這場比試嗎?
這個自河東來的監察御史,這個熟知禹東學宮的世家子弟,他們竟一下不知道如何評價了……
而站在明倫堂外,從頭到尾都聽清楚齊濮和周典陳述的至佑帝,則是來回打量著這兩個人,一言不發。
他突然想起了過去他曾問過的問題:“國子監和禹東學宮,哪個好呢?”
當時,他沒有聽到答案。現在,他想,他已經知道誰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