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昭然所想的這一切前提,那都是建立在樓寶常所說的話是真的。
許是樓寶常此刻的狀態太凄慘,又許是他說得太詳細了,許多細節都有了,所以范昭然一下子都被繞了進去。
但他很快就反應過來了,當即反駁道:“不對!就算有這么一枚小印,你也不可能見到這小印上的字,你在說謊!”
倘若真的有這么一枚小印,那么這枚小印就無比珍貴。
無比珍貴的東西,換做他是裴定,絕不可能讓旁人看見,更別說這個旁人,還是為另外一個家族做事的人!
先前刑部和大理寺都已經查明,樓寶常所掌管的勝雪鹽場的干股,就是送到了葉家。
這就說明了,樓寶常是葉家的人!
范昭然越是想,便越覺得樓寶常在說謊,什么小印,什么郡馬所迫,這都是在攀咬裴家,這都是為了脫罪而已!
他的這些話,至佑帝也聽了進去。
他沒有因為心亂則急,而是開始冷靜下來,開始在想樓寶常這些話語的可信性。
設身處地而想,倘若他得到了一個能號令千軍萬馬的印鑒,必定會藏著掖著,怎么可能為旁人所見呢?
然而,這個時候,樓寶常繼續說話了。
他抬頭看向了范昭然,枯瘦的臉容上,神情是無比悲憤的:“范大人,他們當然不會被旁人所見,因為……在他們的眼中,我已經是一個死人了。一個死人,怎么會守不住秘密呢?最能守得住了!”
一個死人?
“范大人,我的家人,早在多年前就被裴家所控制了。勝雪鹽場的干股,你們是不是都查到了是送到葉家?實際上,是送到了儀章郡主手中,是送到了裴家的手中!”
隨即,樓寶常異常悲傷又悲憤地,說出了自己是如何裴家脅迫,又是如何為裴家做事的,最后又是如何為裴家所逼迫著前來京兆的。
“皇上,上一次面圣的時候,草民……草民被喂了藥,草民所說出的話,根本就不是草民想說的。這一次若不是見到了范大人,草民就要死了!”
“皇上,裴家……裴家的確有這枚一枚小印,是太后娘娘留下的小印!皇上,你一定要相信草民!”
范昭然正想說什么,下一刻,殿中卻是意外頓生。
只見樓寶常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猛地往旁邊的九龍柱撞了過去!
那些九龍柱,根根都有幾人環抱之大,又是精鐵所鑄,可謂堅硬無比,與宣政殿中的柱子,那都是同樣的材質。
當初孟瑞圖在宣政殿中死諫,撞柱而死,如今……樓寶常也一樣。
殿中立著許多左翊衛士兵,也立著許多宮女內侍,但是所有人都深深震驚于樓寶常所說的話語,膽小的人,根本就不敢抬頭。
因此,當他們察覺到樓寶常舉動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即使是武功最好的左翊衛士兵,都沒能抓住樓寶常的囚服,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樓寶常用力撞到了九龍柱上。
隨即,殿中響了撞擊的巨響,鮮血瞬間迸射開來,濺到了九龍柱及地面上,隨即,樓寶常軟軟地倒了下來,一切都歸于平靜。
血腥味在紫宸殿漫延開來,就連濃郁的龍涎香氣,也不能遮蓋住。
至佑帝眼神發直,目光根本無法從樓寶常身上移開。
他知道,樓寶常現在還有氣的,他也知道,就算樓寶常還有氣,也救不回來了。
因為,當初孟瑞圖就是這樣的!
至佑帝雖然只活了二十多年,但是見過的死人也不少了,在他眼前尋死的,也曾見到過。
從先帝的妃嬪到自己的妃嬪,他都數不清有多少人是死在他面前的,有許多情形都模糊了。
但是有一個人的死亡,他卻記得很清楚,怎么忘都忘不了。
那就是孟瑞圖的死亡。
孟瑞圖為了阻止他出兵北寧,在宣政殿觸柱而亡,那時候,血腥味也是這樣濃重的。
濃重得,幾乎讓他想吐,但是他卻吐不出來。
自厲平太后賓天之后,他已經很久沒有過這種想吐卻吐不出來的感覺了。
現在,他再一次有了這種感覺。
當初的孟瑞圖是為了死諫,那么現在的樓寶常呢,也是為了死諫嗎?
孟瑞圖是為了阻止他出兵北寧,樓寶常是為了什么呢?
前一刻,樓寶常還在說著裴家的細節,下一刻,卻突然撞柱而亡?
明明,樓寶常看起來還有很多話說的,明明……樓寶常是為了求生才面圣的。
但是,樓寶常快要死了。
殿中所有人都被這個變故震驚了,最先反應過來的,是范昭然。
他看著至佑帝的神色不對,忙喝道:“快來人,喚太醫!快把樓寶常搬下去。”
他也知道樓寶常救不活了,剛才那聲巨響,他還覺得耳朵嗡嗡的,但是,絕不能讓皇上魘著了。
聽到他的大喝,殿中眾人才回過神來。
左翊衛士兵迅速將樓寶常搬出紫宸殿,內侍宮女飛快打來了水擦拭柱子和地面。
在至佑帝怔愣間,那些鮮血已經被擦拭干凈了,若不是那股血腥味還在,提示著這里剛才發生的慘烈場景,就和往日是一樣了。
過了好一會兒,至佑帝才終于有所動作了。
“嘔……”他彎下了腰,不住地干嘔起來。
可是,直至雙眼通紅,他也吐不出什么來。
就他在伸手想扣自己喉嚨的時候,殿中一直緊緊觀察著他的何恩及范昭然才緊張地大喊。
“皇上!”
“皇上!”
至佑帝頓住了動作,抬頭茫然地看著他們,口中問道:“孟瑞圖死了嗎?”
因為腦中所記得的場景太過相似,他神智都有些混亂了。
恍惚間,他以為剛才見到的是孟瑞圖死亡時的場景。
何恩和范昭然被嚇了一跳,一口氣都哽在了喉嚨。
然而,更讓他們害怕的,是至佑帝接下來的話語。
“母后……母后的病情怎么樣了?太醫怎么說?”
他還記得,孟瑞圖身死之時,是母后病情最重之時,怕是……母后撐不了太久了。
看到何恩他們駭然的神情后,至佑帝眼睛眨了一下。
“哦,朕記得了,母后……已經賓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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