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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易將那一行簡短的字看了又看,用手細細摩挲著上面的字形。
最終,他長長嘆息了一聲,將這書信點燃投入了火盆中。
火光映照著他枯白的頭發,明明暗暗中,他神色似悲似喜,一時難以辨清。
在書信成灰燼之后,他喃喃自語道:“娘娘,我欠你的最后一件事,已經完成了。”
說罷,他便站了起來,袖子一揮,火盆滾了幾圈,里面的灰燼霎時飛揚四散,還有點點隨風飄出了窗外。
他的目光,順著飛灰,看向了外面。
唯有夜至安天至闊,群星才顯明亮,乃至熠熠璀璨。
群星光芒越盛,帝星的光芒便越黯淡,此消彼長,世有更迭。
此乃星象所示,大宣朝氣數已盡,非人力所能改變,他知道天文,卻不懂朝堂……
但是,有人懂的。
他做了想做的事情、該做的事情,剩下的,便交給懂的人了。
商易不知想到了什么,唇角勾了勾,臉上的皺紋更明顯了,但整個人看起來卻十分輕松。
仿佛如釋重負,自始一身輕。
建章大街的永寧伯府長見院,鄭衡半瞇著眼,無意識把玩著手中的閑章。
她長發散落下來,臉上不施粉黛,異常艷麗的臉容,有著不符合其年紀的深沉。
萃華堂的人已經來稟了,她已得知司天監商易、副監林孤鴻等人已進宮,還得知了至佑帝大發雷霆。
看來,商易已經按照她的的要求去做了。
商易答應她的第三件事,在她活了兩輩子之后,終于完成了。
現在,商易已經不欠她什么了。
前一世,她對商易有活命之恩,商易曾死誓允諾過她三件事。
第一件事,是助她滅了京兆鄭氏一族;
第二件事,是助她弒了開熙帝;
第三件事……前世直到她賓天,也沒有用到商易幫她做第三件事。
在弒了開熙帝之后,她扶持年幼的至佑帝登基,隨后臨朝聽政十年,什么都不缺了,也沒有什么遺憾了,當然再也用不著商易了。
但是她沒有想到,她還能重新活一次。
那么,她和商易的約定,商易所欠她的第三件事,便可以還上了。
這第三件事,比先前兩件事還簡單得多,那便是對付葉家了。
葉家是江南道累世大族,子弟眾多、聲望隆崇——不過那都是江南道動亂之前了。
如今的葉家,泰半的子弟已死、族長已被罷官,只剩下一個白骨鮮血堆砌出來的葉雍,尚缺用力一推就能倒下了。
只是,誰來用力、誰來推倒,那就大有講究了。
此事由裴家來做,當然不合適,已有一個葉家殷鑒在前,皇上對裴家這個河東大族已心生忌憚了;
由旁的人去做,力量又不足夠……
鄭衡想來想去,最終想到了司天監商易。
商易呀,所欠她的那一件事,終于有機會還上了。
欠人的滋味并不好受,想必現在商易還上了這件事,想必心里會很輕松吧。
終風立于一旁,恭敬地稟道:“主子,商易向皇上所稟告的星象乃是熒惑守心,指向了江南道葉家。”
這些消息,部分是商易所透露出來的,部分也是萃華閣安插在宮中的人手所查探到的,他匯報得十分詳細。
鄭衡聽了,心中恍然:原來是熒惑守心,難怪至佑帝會如此震怒。
曾作為大宣朝皇權的實際執掌人,鄭衡當然知道什么是熒惑守心,還非常懂得。
她所懂得的,并不是熒惑守心這個星象,而是這個星象所指示的內容。
但凡國朝氣數盡,大多都脫不了這樣的星象。
她相信商易在至佑帝面前這么說,并不僅僅是因為她所托,而是多少都有所預兆。
大宣朝氣數將盡了嗎?其實也并不讓她感到意外。
當初開熙帝那樣一個帝王能夠登基,那就意味著大宣朝漸漸脫離上天庇佑了,她愿以為有至佑帝登基,曾受她所教導之人,會為大宣朝帶來生機的。
誰曾想……
罷了罷了,事到如今,想這些也沒有用了。
就算星象預兆大宣朝尚未氣數盡,她也要和上天斗一斗的。
至佑帝相信星象所預兆,所以才會那么震怒,所以一定會猜疑葉家,而她……不相信!
她相信的是人定勝天,相信人力皆可為!
“我知道了,商易那里暫且不用再管了。葉家可有什么動靜?”
葉家幾次都能死里逃生,她不敢有任何輕視,哪怕這一次商易成功引起了至佑帝對葉家的猜疑,也不意味著事情就萬無一失。
她要的,是將葉家置之死地!
“回主子,葉家一切平靜。葉獻仍舊閉門不出。”終風這樣回道。
他在護送鄭衡前去江南道之前,已令翠花個密切監視葉家,所得到的消息都是平靜無波。
越是平靜,有時底下的暗涌翻滾便越是激烈,半點都馬虎不得。
鄭衡想了想,這樣下令:“招討司就要返回京兆了,葉雍梟首有功,必須在此之前將葉家的野心顯露出來。”
葉家想借江南道討伐之功來消除至佑帝的猜忌?她絕不允許。
她定會好好準備一份禮物,給葉家人一個“驚喜”,希望這些人不要太感動了。
還有,她得讓千秋放心。千秋……千秋,也在招討司的隊伍里呢。
也就是說,千秋就快回到京兆了!
想到這里,鄭衡內心的冷意消散了些許,唇邊不覺帶了一絲笑意。
鄭衡所記掛的招討司一行,的確離京兆越來越近了。
他們在返回的路上,也源源不斷接到京兆傳來的消息。
裴定心情既輕松又期待,他已知道了鄭衡順利返回京兆,并在鎮國公府的幫助下,將行跡完美地這樣了過去。
并且,還知道了家中幾個嫂嫂弄了一出大戲,還成功地坑了葉家一把。
想想阿衡平安無虞,再想想葉家怒火沖天,這種滋味就美滋滋!
離京兆越近,裴定都笑容就越多越燦爛,有時候還不自覺輕笑出聲。
裴前卻覺得自家五叔笑得有些過分了,在再一次聽到裴定低笑的時候,終于忍無可忍地說道:“五叔,您……您這樣笑,很容易挨打的,您知不知道?”
說話的時候,他嘴巴努了努,眼神往葉雍一行的方向看過去。
雖然他也很想五叔多笑笑,雖然看見五叔笑得也很爽,但是……
他真的擔心葉雍那些人會按捺不住想打五叔一頓!
五叔重傷未愈,他也滿身疲憊,他們叔侄現在的戰斗力真的比不上人家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