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天光漸收。
楚腰館上下收拾得整齊干凈,里頭的姑娘們個個兒打扮得桃羞杏讓,或調琴弦,或憑欄憑窗,等著客人來。
姹兒姨在三樓的看臺上往下頭看,蘇好意剛好把一樓看了一遍,見各色東西都齊全了才上二樓。
幾個姑娘在樓梯處截住她,調笑道:“今兒什么好日子?你穿成這樣是要去見哪家姑娘?”
蘇好意今天穿了件簇新的交領緋色箭袖夾紗袍,腰上系著玉色絲絳,兩端綰做梅花結,一對宮穗錯落垂在腰側,顯得她腰肢細韌,身姿風流。
這顏色的衣裳過了十八歲的人都穿不得,容易顯得花哨輕佻。
可若是十二三歲的少年穿了又難免一團孩氣,不夠出挑。
偏偏蘇好意的長相膚色十分襯這衣裳,遠看近看都好看。
“我一會兒要出去赴宴,已然跟我娘說過了,”蘇好意未語先笑:“姐姐們今日都好惹眼,必定能接到又英俊又體貼又大方的客人。”
“臭小子,偏你的嘴這么甜!若不是因為你,我們還不一定留在楚腰館呢!”其中一個姑娘用扇子輕拍著蘇好意的肩膀道:“你跟姐姐說實話,是不是外頭戀著誰呢?”
“沒有的事,”蘇好意笑:“我這不還小呢么!”
楚腰館的姑娘不少對蘇好意存了心思,可她卻從來都不招攬,眾人又不知她是女兒身,所以就疑她在外頭有人。
當然,也有人懷疑她和吉星兩個分桃斷袖,畢竟這兩人沒少膩在一處。
“小耗子,你再不走可就不好走了,”軟玉在樓下仰頭道:“孫八爺打前兒起就說要找你呢!真要讓他見了你,不啰嗦一兩個時辰才怪。”
“阿金過會兒來,讓八爺跟他說話本子的事吧!”蘇好意朝軟玉挑了挑眉,謝她的提醒。
“臭小子,我要是再年輕十歲也叫你勾了魂去。”阮玉笑罵著轉過身去拿琵琶。
她當然知道蘇好意是女子,可也不得不承認她有男女通吃的本事。
蘇好意上樓去跟母親打了招呼,然后下樓從后門走了。
今日海清秋家的公子請滿月酒,蘇好意作為義弟當然要赴宴,只是船幫和其他門戶不同,請客都在晚上,越是大宴越是如此。
海清秋坐上船幫老大的交椅將近二十年,除了十年前大婚,還沒有因為什么事慶賀過。
所以今天的宴請必定十分隆重熱鬧,蘇好意深知這一點,因此不敢怠慢。
雖然在外人看來,她如今在船幫的身份已然很高,可蘇好意絕不敢有恃無恐,說白了還是她性子使然。
海清秋的府邸在景明街爛頭巷,這里原本是貧民窟,從巷子的名字就能看得出來。
船幫本來也是在水上討生涯的貧苦弟兄們結成的幫派,這里頭的人出身都不高。
不過后來船幫漸漸做大,壟斷了京城內外民間水上的生意,才漸漸的發達起來。
京城九街十八巷,指的是天都最早建成的時候定下來的街巷,如今幾百年過去,早已擴張了不止一倍。
可人們約定俗成,依舊用九街十八巷來代指京城的街道。
這里和楚腰館隔了四條街,饒是蘇好意的腳程快,到了海府門前,夜幕也早降下來了。
她之前有幾次從這里路過,可從來也沒進去過。
以往的海府都是大門緊閉,只開側門。今天卻張燈結彩,府門大開。
門前迎賓的是童三爺,帶著幫中幾個年輕伶俐的兄弟。
童三爺見了蘇好意連忙上前抱拳,說道:“蘇小爺可來了,幫主和夫人已經問了好幾遍了。”
“叫兄嫂惦記著了,真是過意不去,”蘇好意一邊回禮一邊說:“三爺辛苦了,我先進去,回頭再找您說話。”
“小爺是頭回來,我把您送進去再出來。”童三爺知道蘇好意是海清秋夫婦的座上賓,因此絲毫也不敢怠慢。
海清秋家的院子真叫大,房舍建的也氣派,帶著股子江湖豪強的味道。
七進的宅子,宴席設在第三進的齊心廳,蘇好意進門拿眼一掃,估計總有上百桌。
彼時里頭熱鬧非凡,這些人都是粗人,講究大塊吃肉,大碗喝酒,滿口說的都是江湖義氣。
童三爺看了半天也沒見到海清秋,略帶歉意的對蘇好意說:“蘇小爺,幫主這會兒不在。想是進后宅看夫人和少爺去了,我先給您找個位子坐著。”
蘇好意知道童三爺還得到前門去迎客,連忙笑著說:“我隨便找個地方坐就好,三爺您快出去忙吧,別耽擱了正事。”
童三爺之前就已經得了海清秋的吩咐,將蘇好意安排在主桌。
此時桌上已經坐了幾個人,有幾位是船幫的當家人,還有幾個是天都的大富商,都是平日里和船幫有生意往來的。
正中間空著的上座當然是留給海清秋的,童三爺讓蘇好意坐在海清秋的左手邊。
蘇好意說什么也不同意,執意坐到旁邊的那張桌子上去,童三爺勸了半天也沒用。
只好說道:“蘇小爺,您這實在是為難我們了。回頭幫主可是要責怪老朽辦事不利的,您就坐過來吧,全當是可憐我們了。”
蘇好意謙讓不過,只好坐到海清秋對面的位子上,算是整張桌上最末的位次。
童三爺見她坐穩了,這才出去。
其實自打蘇好意進門,就有好多雙眼睛落在她身上。
蘇好意年紀雖輕,可認識她的人卻不少,在座的這些人有不少去過楚腰館,都是見過她的。
蘇好意也不回避,誰看她,她便和善地看過去,報以一笑,算是打過招呼了。
“讓我瞧瞧這位妙人兒是誰呀!”一道粗嘎的嗓音在蘇好意身后響起,隨后一張大手就要拍上她單薄的肩頭。
誰想蘇好意滴溜溜一轉身,堪堪避過這人的手,讓那人拍了個空。
那人不免有些不悅,剛要發作就對上蘇好意滿面春風的一張笑臉。
“我當是誰?原來是四當家的。”蘇好意認出這人是船幫的四當家,這人倒也算是個好漢,可惜壞在了色字上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