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早已經亮了,可大牢里依舊如子夜一般幽深喑沉。
過刑徹夜未息,慘叫痛呻讓這里恍如地獄。
蘇好意雖未受刑,卻一點也不好過。
兔死狐悲是人之常情,沒有哪個犯人在聽到其他人受刑的時候會心情愉悅。
極少數人能從這里活著出去,就算出去了終其一生也忘不了在這里的經歷。
權傾世身著官衣,慘白著一張臉猶如羅剎轉世。手下人見他到來,都急忙上前請安。
他始終僵著一張臉,看不出悲喜,沒有人敢揣測他的喜怒,因為他從來都喜怒無常。
“如何?”
他看到蘇好意往后縮了一下,明顯帶著畏懼。
權傾世面無表情地看著她,此時的蘇好意全然一副犯人的打扮,身著囚衣,披發跣足。
她的頭發像一匹青綢,微弱的光照在上面,綻開一朵朵青墨色的光暈。
權傾世只問這一句,手下的人就明白他問的是什么,連忙回答道:“啟稟大人,嫌犯一句話也不說,給飯也不吃,水也不喝。”
權傾世聽了一抬下巴,手下人急忙在前面帶路,來到關押蘇好意的牢房門前開了鎖。
“都下去吧。”權傾世說著抬腳跨進牢房。
權傾世慢慢走近,蘇好意則不斷退縮。她的腳踩到了地上,很快就被弄臟了。
權傾世忍不住皺起了眉,白鴉衛大牢的地被稱作紅泥地,因為混合了人血,土都變成了黑紅色。
這是人世間最骯臟最丑惡的土地,但權傾世早已熟視無睹。
臉因此顯得更小,大約是一夜未睡,又經歷了恐懼的緣故,她的臉色格外蒼白,眼睛也顯得更大更黑,一臉戒備的神情,像極了困在籠中的小獸。
大夏國規定,羈押的犯人不允許穿鞋著襪,因此蘇好意打著赤腳。
她的雙足瑩白小巧,足底深陷,腳腕纖細,顯得伶仃可憐。
“我不認。”蘇好意搖頭,她很怕,依舊全身發抖,可清白于她而言更重要,哪怕最后她依舊會以真兇的身份被處死,也好過自己污蔑自己。
“不怕受刑?”權傾世走上前,伸手挑起她的下巴問:“你的細皮嫩肉連一皮鞭都抗不過,別的刑罰更不用提。”
他的手很涼,讓蘇好意想起曾經碰過的那條蛇。
可當他看到蘇好意踩在上面,還是覺得特別不舒服。
這樣的一雙腳,應該踩在華麗的地毯上,或是光潔的錦緞間,而不是這臟污的牢房地面。
“你可想好了?”權傾世的聲音總是那么陰冷,哪怕他心里對蘇好意有了憐憫。他習慣用威壓的語氣跟人說話,輕易改不過來。
這時候權傾世的指腹已經掠上了蘇好意的唇瓣,他幾乎貼在蘇好意耳邊:“或許我也可以不對你用刑……”
就在這時,蘇好意猛地伸手掣出了權傾世的配刀,毫不猶豫地橫上自己的脖頸。
“你瘋了!”權傾世一把奪過,盡管他出手迅捷,蘇好意細白的脖頸上還是留下了一道血痕。
蘇好意沒躲開,而是微微踮著腳,她的呼吸很不穩,羽睫撲閃著,像風中的蝶翅。
她昨天怕的太厲害,渾身一點力氣都沒有,今天她不能再錯失機會了。
白鴉衛為了防止被關押的犯人自盡,想了很多的辦法。蘇好意想要速死,只能借助權傾世隨身帶的佩刀。
待要說什么,一個手下急急忙忙地進來,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
權傾世的眉頭皺起來,神色極其不悅。隨即司馬蘭臺就走了進來,一襲白衣似乎將幽暗的牢房也照亮了幾分,他長身玉立潔凈得一塵不染,手上拿著太皇太后的懿旨。
這是司馬蘭臺平生第一次進大牢,他的臉色是前所未有的陰沉。眉心那道冰刃般的豎痕顯露出來,整個人看上去多了幾分凌厲。
刀被甩出去,釘在木欄上,鐸地一聲把蘇好意最后一絲希望打滅了。她灰心地癱坐在地上,知道自己失去了唯一的機會。
一擊不成,絕不會有第二次了。
權傾世既驚且怒,他沒想到這個小小人兒居然如此剛烈。
權傾世一動不動地看著司馬蘭臺將蘇好意抱走,額上青筋跳動。
手下人大氣也不敢喘,生恐被都指揮使遷怒。
這時一團黑影走到權傾世的腳邊,蹭了蹭他的腿。
他與權傾世對視,不見絲毫畏懼,一言不發地將懿旨遞給權慕之后就走到了蘇好意面前。
將自己身上的素錦披風解下來裹在蘇好意的身上,然后將她抱起,把她的頭摁進自己懷里,輕聲道:“別怕,我帶你出去。”
蘇好意小心地握住司馬蘭臺的衣襟,眼淚唰地奪眶而出。
這只貓在白鴉衛的大牢里自由出入,無人敢攔。
“昨夜這貓兒就在這牢房里了,”一個手下小心地說:“蘇八郎還抱著它取暖來著。”
權傾世把貓兒抱起來,摩挲著它的皮毛,好半天說道:“派一隊人暗中跟著他們,看他們停在哪里,就把那里圍起來。”
這是一只純黑的貓,輕盈矯健,皮毛油亮,兩只綠色的大眼睛像一對寶石。
這是權傾世的愛寵,白鴉衛的人都知道。
權傾世常年失眠,只有聽著貓的呼嚕聲才能放松下來淺眠片刻。
司馬蘭臺抱著蘇好意上了車,將車簾放下。
墨童問道:“公子,咱們要去哪里?”
“回醫館,”司馬蘭臺吩咐,然后又低頭向蘇好意解釋:“你去醫館休養幾天,否則這樣子回去,你母親會擔心。”
蘇好意被司馬蘭臺抱著出了白鴉衛的大牢,這時太陽已經升得很高。
蘇好意從暗處乍到亮處,再加上哭過了,眼睛頓覺一陣刺痛,不禁又把臉埋回司馬蘭臺的胸前。
墨童早已經牽著馬車在那里等了,急忙將車簾掀起來。
蘇好意脖子上的血跡干涸了,但看上去還有些觸目驚心。
“多謝公子,你怎么知道我在這里?”蘇好意嗓子黯啞,雖然只是一晚,也著實備受煎熬。
“先別急著說話,你想知道的我都會慢慢告訴你。”司馬蘭臺拿起一旁的水壺,里頭放著溫糖水,小心地喂給蘇好意。
蘇好意點頭,她現在這個樣子的確不適合讓姹兒姨看到。
司馬蘭臺眼神幽暗,嘴抿成一線。
只是蘇好意并未注意到這些,她驚魂未定,根本無暇顧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