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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蘇好意也不是憑空猜測,不管怎么說,當年黃廷禮肯定是由于某種原因離開了仙源山,未能繼續研習。
而他必定對此心存芥蒂,所以后來才不肯再回去求助,甚至與當年的同窗也斷了往來。
人生境遇有千萬,但性情是首要的一點,黃廷禮性情執拗,遇事不肯變通,這足以導致他把路越走越窄。
蘇好意慨嘆道:“這倒讓我想起我娘說過的話:有的人知道前頭是南墻,便早早地掉轉頭去尋別的路了。有的人是看到了南墻,也就不再往前了。有的人是撞上了南墻,才知道這條路行不通。有的人撞得頭破血流,卻還是不肯換條路走。黃廷禮就是最后的一類人。”
再說黃廷禮,他被蘇好意氣得要死,自己瘋了一樣四處亂走一氣。
直到太陽偏西才又回到家來。
妻子已經做好了飯,正坐在門口等他回來。
回到家,他飯也不吃。拿過那個水晶盒子,將之前司馬蘭臺切下的一小片腫塊單獨拿出來。
用自己之前的那張藥方配了藥,熬好了,晾涼后將小片腫塊放進去。
第二天一早,他起身去看時,發現那小片腫塊竟然消散的無影無蹤。
他不由得吃驚,又切了一小片放進去。這一次,他牢牢守著那只碗,寸步不離。
親眼見著那腫塊一點點在藥汁中消散。
“怎么會這樣?!”黃廷禮不知該喜該悲:“早知道這方子好用,我就不會換其他的方子了。說不定堅持用幾年,兒子的病就會好了。可惜呀,可惜!”
想到這些,他忍不住又哭又笑。此時于氏正在外邊做活,聽到丈夫如此,嚇得連忙進屋來看。
她見丈夫守著那個水晶盒子,神情古怪,不由得害怕起來,連忙說:“怎么了?是不是我動壞了?”
“什么動壞了?”黃廷禮不解:“你動什么了?”
“我……”于氏不敢直視丈夫,低聲交待:“昨日那兩個年輕公子走了之后,我進屋來,見你沒把盒子收起來。一時好奇,便上前看了看。”
當時黃廷禮急著出來爭辯,就沒顧得把那水晶盒子收起來。
此后,他憤而離家,就把這件事忘到腦后了。
“那又怎樣?看又看不壞。”黃廷禮此時心思還在藥方和兒子的病上打轉,并沒把妻子的話當回事。
“我不止看了,還動了。”于氏從來沒有欺騙丈夫的習慣,哪怕知道丈夫脾氣不好,也不喜歡有事瞞著他。
“動了?你是怎么動的?”黃廷禮問。
“我就是用燒火棍碰了碰。”于氏如實回答,說實話那東西一般人看來都挺瘆得慌的。她不敢拿手去碰,因為恰好在燒飯,手里提著燒火棍便用那棍子碰了碰。
當時覺得那東西就像個肉疙瘩,似軟實硬。
黃廷禮的心也像被什么東西戳了一下,他急忙問道:“那燒火棍是什么木頭做的?”
“是桑木。”于氏答道:“是我從老宅帶出來的。”
當時黃廷禮被下獄,于氏為了救他,便將家產全部變賣,包括那處宅子。
當時說好了,里頭的家具什物一概不許拿走,于氏離開的時候買主是在旁邊看著的,生怕她帶走什么值錢的東西。
于氏還記得自己一步三回頭從老宅離開的情形,她從嫁進門就在那里住了,以為可以住到死。
沒想到堪堪二十載,就已轉手成了他人的家業。
于氏心中萬般不舍,一眼看見院子里那一棵大桑樹,想起兒子小的時候曾經在樹下吃桑葚的情形,便跟買主商量從這桑樹上折下一根樹枝帶走,做個念想。
這么一件小事,買主自然答應了。
于氏當時還想著以后有可能流落到討飯的地步,到那時這個樹枝也可做個打狗棍了。
那之后又過了大半年,黃廷禮終于從大牢里被放了出來。
夫妻倆從那時起便在如今的住處住下了,這桑樹枝沒能做成打狗棍,變成了于氏手中的燒火棍,用了好多年。
“你是說你用桑樹枝碰了這東西?”黃廷禮忍不住又確認一遍:“用的是哪一頭?”
“自然是燒過的那一頭,”于氏道:“有些些灰落進去了。”
她也很后悔,丈夫有多寶貝這東西她其實是知道的,可當時就是沒忍住。
她已經準備好被丈夫罵得狗血噴頭了,卻聽黃廷禮有氣無力地說道:“你出去吧!我一個人靜一靜。”
妻子出去了,黃廷禮一個人坐在那里,此時屋子里沒點燈,已經十分昏暗了。
他在昏冥中不知坐了多久,然后又像想起來什么一樣,把那腫塊拿到外頭,在井邊小心清洗,洗干凈上面殘留的桑木灰。
然后再切下一小塊放進自己熬制的藥汁中,過了許久,那腫塊都沒有什么明顯變化。
他又走到外間拿起妻子每天都用的燒火棍,將燒黑的那頭放進藥碗里。
一個時辰過去,那腫塊已經消散得無影無蹤了。
“原來真的是這樣,只需再加一味桑枝,”黃廷禮喃喃自語:“只需再加一味桑枝,繼先的病就能治好了。”
這么多年他尋尋覓覓,還不如別人的一句指點。
那個仙源上來的年輕人,他可以讀到圣心學宮,資質一定是遠超自己的。
可當初自己因為沒能被準許繼續在仙源山學醫,便認為是夫子們偏心,從那以后再也沒回過仙源山。
現在看來,實在是自己資質不夠才會被拒之門外。
他一直以為是別人的錯,現在才終于明白錯在自己。
于氏小心地走進門來,點著桌上的油燈。
燈火昏黃,把兩個人的影子映在了西窗上。
黃廷禮想起兩人新婚時對燭言歡的溫情時光,再看如今的妻子憔悴衰老,心中罕見地涌起愧疚之情。
“這么多年,苦了你了。”黃廷禮想對妻子笑一笑,卻發現自己已經不會笑了。
“吃飯吧,我去盛飯。”一直以來于氏都無怨無悔,她憐憫丈夫遠比可憐自己要多得多。
于氏走進院子,把雞鴨都趕進窩里,又把大門關上。
把一直放在鍋里溫著的飯端了出來,粗糙的黃米飯,配著蒸干菜,卻也透著食物特有的甜香。
她端著飯菜走到里間,發現丈夫不知何時已經靜靜地躺在那里睡著了。
桌上放著一張新寫好的藥方,最后一位藥是桑枝,后頭又特別綴了個“炙”字。
二十幾年了,黃廷禮從沒有像今天這樣睡得安穩,他呼吸綿長,像個嬰兒一樣。
這一睡,就再也沒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