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生存在夾縫里的人,越是以利益為先,因為他們要活下去,且有了機會就要竭力擺脫眼前的窘境。
夏姨娘就是這種人。
她在趙家一直沒什么地位,大太太強硬,時常作踐她。
老爺有了小姨娘,自然也不寵愛她。
她勢單力孤,只能受著。
其實小姨娘生了兒子,最失落的就是她了。
大太太可以把孩子要過去,因為她正室的身份擺在那兒。
小姨娘也不會吃什么大虧,就算會被趕到莊子上去住,將來孩子大了也不可能不認她,又何況還有老爺為她做主。
如果不是那天晚上那個怪物似的人闖進她的屋子里,夏姨娘縱使滿心怨懟,也沒有機會報復。
當她乍著膽子跟那個怪物談判的時候,忽然間靈光一閃,想到了一個借刀殺人的好法子。
為什么不讓他去殺了大太太呢?哪怕自己不能因此翻身,起碼也能吐一口積壓在心中許久的悶氣。
倘若時機好,老天爺保佑,小姨娘命短死了,自己未必不能扶正。
于是她便說大太太對小姨娘不懷好意,不管這怪物為了什么要幫小姨娘,只要能借他的手除去大太太就夠了。
夏姨娘憑著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鼓動了他,那怪物離開之后,夏姨娘就想著自己要撇清關系。
于是假裝起夜扭了腰,大張旗鼓地折騰了半晚。
她這一招也算高明,最起碼把自己擇干凈了。
第二天一早,果然傳來大太太的死訊,誰都不知道夏姨娘把被子蒙在頭上笑了多久。
她只覺得這么多年壓在自己頭上的一座山被搬走了,終于能抬頭看到湛湛藍天了。
她當然不想真兇暴露出來,因為那樣有可能牽涉到自己。
但沒多久,小姨娘身邊的丫鬟就見到了黃仙姑。
夏姨娘做賊心虛,就想著黃仙姑會不會還要置自己于死地?
有可能他醒過腔來,認定自己對小姨娘也有威脅。
夏姨娘怕的要死,想來想去便謊稱黃仙姑要殺了自己,這樣一來,自己院子里就會有更多人把手。
她這么做其實是弄巧成拙了,因為太多巧合放在一起,往往就是刻意為之。
她沒想到自己撒的謊被蘇好意識破了,更要命的是,那個怪物居然主動投案,交代得干干凈凈。
說自從那天被府里的丫鬟撞見,他翻墻逃出去摔壞了腿,從此就再也沒進過趙家了。
夏姨娘沒辦法抵賴,到頭來只得低頭認罪。
日頭被烏云遮住了,但沒有下雨。
氣氛沉悶壓抑,讓人的胸腔憋悶極了。
蘇好意站在桌旁,看司馬蘭臺給小姨娘號脈。
小姨娘的身體恢復得不錯,大概是年輕的緣故,也有可能是因為生了兒子心情好,被伺候得也精心。
她的臉已經恢復了六七分血色,臉頰也比之前圓潤了許多。
當然了,司馬蘭臺的醫術功不可沒。
“恢復的很好,藥也暫且停一停,不需要再吃了。”司馬蘭臺叮囑道:“以后只要不過度操勞,不大喜大悲,就不會有事。”
“多謝神醫了,若不是你們,我早就過了奈何橋了,”小姨娘的感謝誠心實意:“孩子也沒事了吧?”
“這孩子先天弱,照顧他要格外精心。”司馬蘭臺道:“也不必過于擔心,等他會走了之后也不要太嬌養,反倒不利于長大了。”
這時奶娘抱著孩子進來了,對小姨娘說道:“小少爺吃完了奶還是不肯睡,多半是要找您抱呢!”
小姨娘滿臉堆笑,把手伸出去,說道:“那就讓我抱抱吧!見天的抱著,把他都抱淘了。”
孩子原本有些哼哼唧唧的,到了母親懷里立刻就安靜下來。
烏黑的眼珠緊盯著小姨娘的臉,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瞧瞧,這就要睡了。”小姨娘挨了挨他的臉,愛不夠似的:“睡吧,睡吧,拍拍你。”
蘇好意看著眼前的一幕,心中五味雜陳,但到底有一絲慰藉。
不管怎么說,事情到這一步還有人是快樂的。
案子水落石出,趙老爺雖然不好受,但心里的石頭也算放下了,最起碼對太太的娘家人有了交代。
那個黃仙姑認罪畫押之后,被關進監獄里,當天夜里就死去了。
司馬蘭臺說,他得的是一種皮膚病,但病因卻在血液里。
沒有人知道他和馬婆婆之間的關系,自然也不知道他其實是小姨娘的生父。
夏姨娘不但唆使別人殺人,更是以下犯上,被判了斬監候。
趙太太的葬禮辦的很風光,在葬禮的第二天,趙老爺準備了豐盛的宴席,給蘇好意和司馬蘭臺餞行。
席上說了許多感謝的話,又奉上不菲的診金。
這天夜里,外頭下起了雨,雖然不大,卻下了整整一夜。
在這雨夜里,黃仙姑的尸體被扔進了亂葬崗。
夏姨娘吊死在了牢房里,早晚都是死,她不想再受煎熬了。
趙老爺,歇在小姨娘房中,他也累了,有個人陪著總好過孤孤單單。
蘇好意睡得很熟,只要聽到雨聲,她的睡意就變得格外沉重。
司馬蘭臺將幾個醫案整理好,馬婆婆弟弟的病癥他也記錄下來,留到以后去細細琢磨。
第二天一早天就晴了,蘇好意精氣完足,起身穿衣洗漱和司馬蘭臺告別了趙老爺,登上馬車,揚長而去。
馬車經過江邊的時候,那里起了一座新墳。
蘇好意見那簡陋的墓碑上刻著“耿久涓之墓”幾個字,不禁說道:“我記得馬婆婆說過她娘家姓耿,不知道這個是不是她兄弟的。”
馬車很快就把白山鎮遠遠地拋在了后面,蘇好意回頭看了一眼,這個待了半個月的小鎮,不知有生之年還會不會再來。
他們的到來使得這鎮上許多人的命運發生了變化,小姨娘和趙家的孩子獲救,卻讓趙太太和夏姨娘搭上了性命。
蘇好意并不后悔,她沒什么可后悔的,只是覺得冥冥中的宿命是那么奇妙。
“在想什么?”司馬蘭臺拍了拍她的頭:“把錢收好,到了城里都換成銀票。”
“師兄,我不想學醫了,就幫你管錢吧。”蘇好意信口胡說:“過個三年五年的,手上有老大一筆錢,我就偷偷跑了,找個誰也不認識我的地方揮霍去。”
“想揮霍就揮霍,沒必要躲著。”司馬蘭臺道:“花完了我再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