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好意的眼皮又跳了,她伸手按住,揉了揉。
窗外綠樹濃陰,她的心卻滿是不安。
好幾日了,她總是做噩夢,半夜驚醒,心跳如擂鼓,冷汗濕透中衣。
其實從司馬蘭臺下山起,她的心就開始了隱隱不安。
前些日子,鐘秦他們下山送藥,蘇好意就想要隨行同去,可眾夫子不準,她師命難違。
隨后鐘秦他們又回來了,她特意跑過去打聽司馬蘭臺的消息,得知他那時尚且平安,當時暫時放心了些。
但沒多久又怵怵惕惕起來,惶惶不可終日。
此時她還不知青鸞夫子等人已經撤回了山下,亦不知瘟疫已經失控。
畢竟無論是官府還是司馬蘭臺他們都刻意隱瞞,蘇好意在山上如何得知?
墨童從外頭采了蓮蓬回來,進門向蘇好意說道:“蘇公子,日頭曬著了,小的給你把椅子挪一挪吧?當心頭暈。”
蘇好意有些呆愣愣的,半天才緩過神來,她自己全然沒察覺,聽墨童如此說才發現自己坐在太陽地里,摸了摸手背和臉頰,早已曬得滾燙了。
墨童見她如此,心里不忍。自從公子下山,蘇公子就像丟了魂一樣,食不知味,睡不安穩。戲里頭說的害相思也不過如此吧!
天上飄過一片云,遮住了日頭,屋里光影隨之一暗。
墨童挪開了椅子,蘇好意卻不想坐了。
“我出去走走,午飯時再回來。”蘇好意丟下一句話就出門去了。
從青蕪院出來,路上見負責通稟事情的劉管事迎面走了過來,手里捧著一個匣子。
蘇好意便問:“劉管事,您這是……”
劉管事笑了笑道:“山下有人拜訪,我去跟夫子們稟報一聲。”
蘇好意便忍不住問:“誰來了?”
劉管事手里拿的匣子一看就是放名刺拜帖用的,花梨木的料子,上頭還鑲著珊瑚,可見那人是有身份的。
劉管事道:“不瞞您說,是知州大人。”說著就去了。
劉管事跟蘇好意說話的時候多少有些心虛,不是別的,前些日子衛營本來拿了封信說讓他轉交蘇好意,可青鸞夫子又給要回去了。
他自然知道那是司馬蘭臺寫的,也知道青鸞夫子為何要回去,不過是要瞞著蘇好意而已。
蘇好意看著劉管事的身影消失在轉彎處,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悄悄跟了上去。
墨童站在門口,翹著腳左看右看。
午飯早拿回來了,蘇公子卻還不見回來。
他有心出去找,可又怕和蘇好意走岔了。
好容易看見蘇好意從那邊過來了,走到跟前卻發現不對勁兒。
蘇好意整個人像是飄過來的,走路的時候膝蓋幾乎不回彎。
墨童趕著叫了聲“蘇公子”,她壓根兒沒聽見,還兩眼放空,直愣愣地往前走。
“蘇公子,您這是去哪兒了?怎么熱成這個樣子?”墨童見她滿身都是汗,便忍不住拉住了她問。
蘇好意總沒聽清他說的是什么,中邪似的回了一句:“熱?”
說著卻激靈靈打了個冷戰,她一點兒也不覺得熱,她快冷死了。
墨童嚇壞了,顧不得高低,輕輕晃了晃蘇好意的肩膀,問她:“蘇公子,你可別嚇唬小的。究竟是怎么了?可是中了暑嗎?”
蘇好意又不說話了,掙開他往院子里走。
墨童看著她,仿佛看到一只斷線的紙鳶,生怕她一眨眼就栽到地上,連忙趕上去攙扶。
“小的先扶您進去歇著,回頭找個夫子來看看。”不管是中了暑還是中了惡,這樣下去可不成。
墨童扶著蘇好意進了屋,半按著她坐在椅子上,回頭取了塊濕手巾來放到她手上:“蘇公子自己擦擦臉吧,小的不敢造次。。”
蘇好意卻像是沒聽見一樣動也不動,成了泥塑。
“我的個天爺!怎么出去一趟人就變成這樣了!”墨童叫苦連天:“公子啊,你快回來吧!你不在家瞧瞧蘇公子都成什么樣兒了。”
他剛說完這一句,蘇好意的眼淚忽然就毫無征兆地涌了出來。不是一滴兩滴,而是滂沱的淚雨,幾乎將蘇好意的整張臉都淹沒了。
墨童徹底嚇壞了,扎煞著兩只手,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蘇好意流著淚起身,開始收拾東西。
墨童在她身后亦步亦趨。
看她不但拿了自己的衣裳,還拿了司馬蘭臺的一身衣裳,連忙問:“蘇公子,你這是要做什么去?現在咱們可不能下山。”
“我要去找師兄,你不能告訴別人。”蘇好意的聲音抖得厲害,那種顫抖細小而又連續,控制不住的,上下牙互相磕碰著,只有冷極了怕極了的人才會這樣。
“出什么事了?”墨童的心沉了下去,只覺得眼前發黑并且開始耳鳴,膝蓋發軟,忍不住要跪下去:“蘇公子,你留在這兒,小的下山去找公子。”
“你不成,”蘇好意的語氣里沒有一點兒客氣,很生硬也很決絕:“只能是我!”
“是不是公子出事了?您告訴小的成不成?”墨童急得發瘋,給蘇好意跪下了:“真要是公子有什么閃失,也該是小的下山去找他,這會兒瘟疫鬧得厲害,您去了太危險。”
“他失蹤了,你找不到的。”蘇好意不看他,繼續飛快地收拾東西。
“那您也一樣找不到哇。”墨童哭著道:“公子臨下山前,一再囑咐我伺候好您,您要是這么下山去了,我怎么交代?”
“我要去找他,我要陪著他,”蘇好意犟的像頭驢:“我不能讓他一個人孤單單的,就算死我要陪著他一起死。”
她什么都聽到了,什么都知道了。
知道司馬蘭臺染了瘟疫,知道他把自己藏了起來。
蘇好意的心從沒那么疼過,像被一把冰刀直直穿透了。
一顆心血肉模糊,還扎滿了冰渣子。只是它還在跳著,一時死不了。
起初是麻木,緊接著寒意刺骨,到現在才開始泛起疼痛,疼得她不敢大口喘氣,疼得她必須禁咬著牙關,才能把涌到嗓子眼的那口血憋回去。
司馬蘭臺還在受苦,她不能倒下去。
他拋下了所有人,可唯獨休想拋下她。
蘇好意背上包袱,拿出一把鋒利的匕首,今天誰敢攔著她下山,她就死在誰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