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港。
福隆升牙行。
這是由姑蘇盛家掌控的一十八家對外牙行之一,也是江蘇巡撫李鴻章最重要的白手套。
朝廷斷餉一年多,淮軍上下卻沒短過銀子,靠的便是這販賣人口給花旗國,然后倒賣洋貨的生意。
實際上,隨著不斷派人打聽花旗國的情報,尤其是東洋人的華文報紙漸漸流入上海等地,李鴻章也漸漸回過味來。
自己去年出訪的那個花旗國似乎……不太對勁!
他令人用千里鏡秘密觀察那些個負責接收華工苦力的大船。
結果發現上頭華人面孔委實多了點,而洋人則寥寥無幾。
大部分高鼻深目的洋人,都在上海灘上給他們洋行撐門面呢!
這樣的發現令李鴻章大驚失色。
要知道去年他可是搞了一票湘淮子弟去“花旗國”留學的!
而且自己還認領了“花旗國”的股票……老大一筆錢呢!
思來想去,愁白了好幾根頭發,最終老李悟到了。
那花旗國或許是假的,可用泥腿子換回來的糧食、洋布、花旗參、香煙等洋貨可是真的啊!
還有每旬的股票分紅,也是實打實的真金白銀,從來不曾克扣過一兩啊!
時不時地,那“花旗國”還會淘汰一些老舊洋槍給自己,價格遠比英國人、法國人的洋貨便宜……
這特么誰敢說這是假的,老李就敢和誰急!
于是,淮軍方面豬仔照賣,洋貨照販,洋財照發。
自李鴻章而下,淮軍和巡撫衙門全都當做無事發生。
白夏兒從小在西湖邊的凈慈寺長大,她的父親是遠近聞名的得道高僧,一手殺豬的本事遠近聞名。(詳見第97章《昔年之約》)
那位智信法師生得高大肥胖,一臂膀就有百斤氣力。
再加上那鋼針般的胡茬,銅鈴似的眼睛,出演魯智深根本不帶化妝的。
可不知為何,這白小娘子的模樣卻絲毫不見五大三粗,只是在江南女子的靈秀中,多了幾分江湖兒女的英氣而已。(圖片見本章)
當然,說是這么說,但白夏兒又不是傻子。
區區拳腳功夫,在這魚龍混雜的上海灘上絲毫沒有用處。
在這個男性為主的地方,她早就明智地用黃泥抹了臉,用炭黑污了原本藕白色的手臂,縮在角落里,用大把大把的破棉絮塞在破爛的夾襖中,將自己的玲瓏身段掩蓋的嚴嚴實實。
白夏兒低著頭,雙手抱膝,與那些走投無路,想要去“花旗國”碰碰運氣的絕望的女人們擠在一起。
叮鈴鈴,一陣短促的鈴聲響起。
接著走進來十多個穿著長袍馬褂,伙計似的的人物。
領頭的則是一個看上去昏昏欲睡的洋人老頭,以及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少爺。
“喬先生,按照您的意思,這次我們李帥可是一下子征了8千個吳女,可費了大功夫!”
那年輕少爺正是剛剛進入李鴻章幕府的盛宣懷,而那昏昏欲睡的洋人老頭自然是唐三桂的心腹愛將約瑟夫了。
他長期負責在華的事物,淮軍方面一般都稱呼他為“喬先生”。
時至今日,花旗國公使,早就被喂飽架空了,白宮方面也完全沒有管理遠東的能力了。
所以在上海灘花旗國的一畝三分地,花旗國公使是傀儡,老約瑟夫是傀儡背后的傀儡,按部就班地執行鳳都的命令。
為了進一步優化鳳都人口結構,這一期征召的2萬名華工之中,女工的數量幾乎達到了一半。
招募女工出海可比招男人難多了。
這不僅僅是錢的問題,還有封建禮教的問題。
但多虧了朱富貴的好兒砸洪大神棍。
他本人雖然荒淫無度,但在打破封建禮教方面堪稱勞模。
長江流域被他犁了一邊,不僅僅多了無數寡婦,也導致銀子的威力壓過了禮教的束縛。
盛宣懷口中的8000吳女,其實一個個都是苦命人。
不過老約瑟夫才沒工夫去同情她們。
如今大明已經有了3個航運編隊。
每個編隊每月可以運輸2萬人。
也就是說,平均每十天,老約瑟夫就要來交接一次,這對于他這樣的老年同(癡)志(呆)來說,確實有些勞累了。
說了半響沒見反應,盛宣懷摸了摸剛剛長出的胡須,道:“喬先生,我看您手下漢人頗多,辦事也很勤快,不如以后讓他們作為買辦,直接來與我們交割,您看怎么樣?”
通譯官翻譯了這句話,老約瑟夫垂垂閉合的眼皮忽然一亮,道:“很好,很好!”
大明讓他當這個傀儡,就是擺給李鴻章看的,既然他們都無所謂了,老約瑟夫終于該退休了。
畢竟快八十歲了,也不知道還有幾個年頭好活。
“懶鬼們,準備上船了,還等著大爺留你們恰早點嗎?”
幾個穿著“勇”字馬褂的淮軍兵油子拿著梢棍將蹲坐著的華工全部趕了起來。
“女人靠左,男人靠右!”
“你說哪個是左?你張龍爺爺我這邊是左,另外一邊是右,都特娘地給老子去碼頭!”
在淮勇的棍子和叫罵聲中,白夏兒和別的婦孺一起,低著頭快步穿門過巷,來到了黃浦江邊的一處碼頭。
剛到這里,一標身著藍白色水兵服的短發軍事便吹響了尖銳的哨聲,并向淮勇舉手示意不要再前進。
面對華工兇神惡煞的淮勇們連忙止住了腳步,乖巧地后退幾步。
顯然,凡是不守這些水兵規矩的淮勇,都已經接受過刻骨銘心的教訓。
水兵的旗長是一個高瘦的年輕人,他從口袋里掏出一小把糖果,拋給淮勇們:“喏——三年式水師巧克力,便宜你們了!”
淮勇們連忙伸手去接,接到的喜氣洋洋,沒接到的也不敢爭搶。
這些短毛水兵別看人畜無害的,時不時還會丟些美妙的吃食給大伙兒嘗個鮮,可萬一惹惱了他們,他們可是會真開槍的!
“多謝兵爺,多謝兵爺——呲溜——真甜啊!”
這些淮勇的婆娘孩子都在安徽老家,所以也沒有什么舍不舍得的,當場就拆開糖紙吃了起來。
吃完,他們還將糖紙小心翼翼地疊好,說是以后饞了還能舔一舔。
看著這些淮勇沒出息的樣子,水兵們個個忍俊不禁。
倒不是捉弄人,只是衣錦還鄉的樸素感情罷了。
水兵們多想告訴那些淮勇,其實自己一年多前也是這樣被當做豬仔趕上碼頭的。
可就是這趟看似絕望的旅途,讓他們從鬼變成了人。
不過處于部隊保密紀律,他們不能說,憋得很辛苦。
三年式水師巧克力是海軍總部根據水手們的職業特點開發的一款能量食品,可以快速的補充能量,短時間內提高士兵的注意力。
它的廣泛推廣,也得益于陸軍去年打下了靠南的加利福尼亞地區。
在帝國的最南端——新粵省,這里原本就有不少殖民者留下的種植園,如今已經被大明接管了。
用來制作巧克力的可可就是其中的一種物產。
總得來說,即便是北緯32.45度的新穗附近,對于種植可可來說還是太冷了一點,產量不高。
朱富貴拿來作為皇家貢品嘗個新鮮,倒也夠了,但用作軍需品還是遠遠不行的。
不過臨近新穗的墨西哥可是世界十大可可產地。
好時和費列羅不少的優質產品就取自墨西哥可可。
通過一些手段,大明以非常實惠的價格從墨西哥進口可可,同時向他們傾銷過剩的工業產品,在德州佬的眼皮子底下簽署了貿易協定。
墨西哥人現在還后知后覺,為自己的農產品開拓市場而歡呼。
等過幾年,他們就會明白,離天堂太遠,離大明太近是什么意思了。
總之,三年式水師巧克力每個水兵的配額還是比較充足的,所以這位水兵旗長選擇拿出一部分來滿足自己的虛榮心。
當然,這只是一小段插曲。
很快,在水兵的指揮下,十數艘大船分批次靠岸接受華工上船。
白夏兒與其他千余女工一起被安排在了“平等丙”號運輸艦。
高大的船舷下,白夏兒回望了一眼身后的土地,腦海中滿是八年前的仲夏,西湖畔那個木訥少年的身影。
因為忘不了那年的仲夏,忘不了那顆彼此分享的糖丸,所以她給自己取名白夏兒。
如今終于又有了他的消息,雖然遠在未知的遠方……
用力握了握懷中拿張破舊的報紙,白夏兒腳尖輕輕一點,登上了上船的軟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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