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陽從北京城的東面和往常一樣升起。
沉寂了一整夜的古老帝都如期蘇醒,在早食店鋪和南北商販的吆喝聲中,散發出一如往昔的活力。
只是在這活力后頭,是濃郁到掩鼻也無法忽視的腐朽氣味。
尤其是半個月前從天津租界的洋人那兒傳來的消息,更是給即將到來的帝都盛事蒙上了一層揮散不去陰霾。
在后世有一個慈禧大壽魔咒。
在她四十大壽時,親兒子同治歸天,白發人送黑發人。
她五十大壽時,《中法新約》簽訂,中國失交趾;日本南下,中國失琉球。
她六十大壽時,《馬關條約》簽訂,中國失朝鮮、臺灣、澎湖,賠款2億兩白銀。
也因此有了章太炎那首著名的對聯:
“今日到南苑,明日到北海,何日再到古長安?嘆黎民膏血全枯,只余一人歌慶有。
五十割琉球,六十割臺灣,而今又割東三省!痛赤縣幫圻日蹙,每逢萬壽祝疆無!”
實際上,慈禧四十大壽的時候,也不僅僅是死同治而已。
當時中亞浩罕汗國侵略者阿古柏侵入并且竊據了新疆大部分地區。
只不過左宗棠千古,愣是逆天改命,替慈禧扭轉了一條罵名。
世殊時異,在這個時空中,慈禧過壽必有災禍的定律依然奏效。
此時年輕的葉赫那拉·杏貞怎么都想不到,就在自己三十歲生日前一個月,遠在地球另一側的,從陰間爬出的那個該死的大明朝,居然擊敗了當今世界第二強國法蘭西,還俘虜了法蘭西人的皇帝,以至于這位法蘭西皇帝還被一個巴黎于少保給廢掉了!
他朱富貴怎么敢,怎么能行也先太師故事,把法蘭西皇帝當朱祁鎮來抓?
那可是法蘭西,不可一世的法蘭西啊!
法蘭西,杏貞她可太熟了。
六年前她就是被英國人和法國人逼得和咸豐一道木蘭秋狩,倉皇逃出北京城的。
也正是那一次出逃,成為了葉赫那拉·杏貞人生中最大的一次轉折。
可以說,法蘭西人是她的仇人,也是她的貴人,但歸根結底是她惹不起的人!
可就是那樣武德充沛的法蘭西,泰西第一強國,世界第二強國,就那么輕易地被內個大明朝大敗了?
朱富貴他是怎么做到的?
莫非真如傳言所說的,他是紫微星下凡,又有一百單八星宿相助?
慈禧聽李蓮英講,坊間都傳說上一代龍虎山的張天師登壇作法,又不慎放走了一百單八個妖魔。
如今應上的就有:
天罡星·玉騸豚·李春發
天機星·大聰明·邢九六
天猛星·鐵老虎·戚文長
天勇星·大鳥·楊六郎
天英星·小韓信·張長貴
天福星·平西王·唐三桂
天殺星·白旋風·莫白
天孤星·鼓上蚤·殷鼬
天雄星·烏·森下
想到那一個個人眾人龍鳳齊聚在朱富貴麾下,杏貞就和其他的滿清勛貴一樣夜不能寐。
不同的是,其他的滿清勛貴還能用鴉片和女色解乏,讓自己忘記這些夢魘。
而杏貞卻不能。
作為如今朝中清流黨的合伙人,鴉片這種東西是不能碰的。
而男色……
杏貞已經獨守空閨六年了!
這六年你知道她都是怎么過來的嗎?
你知道嗎?
你不知道!
總之,杏貞只能在夜深人靜時,一支一支抽著大后門,面前慰藉自己的孤寂的心靈。
而至于這一次的三十大壽……
老實說,三十大壽本不合禮制,不過如今這大清國,太需要一場盛事,一場強心針了!
原本大清國上下一直等待沖洗的盛事應該是克復江寧,剿滅發匪的獻俘大禮。
清承明制,獻俘之禮也是保存的。
當年乾隆朝十全武功,以十全老人寫詩的德行,獻俘之禮也素來是聲勢浩大的。
平復天平天國,京師必然要行重禮。
然而一晃兩年過去。
江寧府或者叫天京城依然固若金湯,那洪天王不僅生龍活虎,據說又多生了幾個小天孫!
眼見這場盛事遙遙無期,可我大清日薄西山,噩耗一個接著一個,急需要找件事情沖沖喜。
于是慈禧圣母皇太后克復日本國,為我大清再添一個朝貢國,也被算作了一樁共計,今年這圣母皇太后的誕辰更是大搞特搞,往隆重了搞!
“此次壽禮,非是為我杏貞一人,而是為了我大清千秋萬載啊!”
早在年初,同治皇帝即頒下上諭,令戶部、禮部、工部、內務府,恪恭將事,博稽舊典,詳議隆議,盡可能完備地布置好萬壽慶典。
如今經過將近一年的準備,會場已經十分齊全宏大了。
無論是會場內的油飾,還是賓客所穿的衣服全都一應俱全。
江西景德鎮煅燒了三十萬份造繪有“萬壽無疆”字樣和各種吉慶圖案的餐飲具,杏貞親自下令設計《萬壽點景畫稿》,從西華門到頤和園的數十里路上用彩綢搭建六十多處彩棚、戲臺、牌樓、經壇和各種樓閣等點景工程。
可以說,滿清政府不計成本地將皇城打造成了吉祥喜慶的殿堂。
至于什么明人叩關,捻匪作亂、漢軍尾大……
統統都是不存在的!
而不知道是出于惡心大明,又或者萬國無不想念我大清的邏輯出發,列強各駐華大使、公使、代辦、代理參贊等,全都欣欣然應邀出席,給足了慈禧的面子。
要知道,從前鬼子六掌控外交總理衙門的時候,這些洋人可沒有那么聽話,那么給面子的!
這說明了什么?
這說明我大杏貞的床上外交,成果遠超鬼子六的銀子外交!
不但更成功,而且更省錢!
這次大英帝國非但全權公使及駐華商務總監督阿禮國親自到場,還允許緬甸、尼泊爾、錫金、暹羅等國派出使者以藩屬國的身份參加慈禧的壽禮。
法國人則更加重視。
他們不但允許高棉、南掌等國前來朝賀,還說服西班牙人找了兩個菲律賓漁民,穿著非洲土著的衣服,號稱蘇祿國王一并前來。
甚至他們還將原本法蘭西第二帝國駐華全權公使升格成為了全權大使。
不要小看這一字之差,這在十九世紀外交體系中可是巨大的差別。
在二十世紀以前,歐洲國家一般只在大國之間或盟國之間或向教皇國才派大使,向其他二等及以下國家一般只派公使最為最高外交使節,等級森嚴。
也就是說,法國將駐華或者說駐大清國使節升格為大使,這其實是一種主動向大清摸頭,表示寵幸的行為!
我大清如今多少有些像是后世的印度。
由于會給西方世界造成根本性威脅的某東方大國的存在,印度/大清在洋人那里就能左右逢源,被視為重要的“伙伴”。
也就是說,我大明武德震驚天下,卻意外地讓我大清的重要性急劇升高,在外交上變得炙手可熱起來。
虛假的天朝:天子稱大帥,親掌三軍、建文理、展科技,兵強馬壯,二殺法雞,名止歐羅巴小兒夜哭!
真正的天朝:俄兵守北疆,英臣掌控海關,天子垂拱而治,自有萬國來朝!
高下立判,大清或成最大贏家!
有了偽朝廷上下將近一年的精心準備,又有了洋大人賞臉齊至,一時之間我大清天朝盛世的景象撲面而來。
葉赫那拉·杏貞隔著珠簾居于幕后,與年僅10歲的愛新覺羅·載淳一道,受百官及各藩屬使臣山呼萬歲,并三跪九叩。
當然,西洋各國的大使、公使們是不會叩頭的。
別說叩頭了,他們全程價格二郎腿,喝著咖啡紅茶,用一種看猴子表演的獵奇心態觀賞東方人的表演。
盎格魯·撒克遜人后世能把印度樹為標桿,稱他為世界最大的民主國家,可這也并不妨礙他們將印度人當猴子看。
而如今的滿清比起后世的印度,那還是遠遠的不如。
再是乳印,人家好歹也是有核國家。
咱大清除了爺多,實在是沒啥拿得出手。
說到爺,金慶之,或者叫愛新覺羅·慶之此時也在慶典大會之中。
不過以他的身份,位置算是相當偏僻了。
但此時,無論是他,還是他的阿瑪,全都紅光滿面。
這一方面是因為他們兩人在來前剛剛抽了希伯來煙土,正是渾身舒坦的時候。
另一方則是因為此時,正是人民群眾和王宮貴胄都非常喜歡的報禮單的環節。
參加圣母皇太后壽宴的宗親、高官、勛貴、蒙古王公、西藏活佛,各藩屬使臣不知凡幾。
自然不可能一個個獻上寶物。
也只有幾個和碩親王和重要的官員,以及朝鮮、越南、日本這樣重要的藩屬國的禮物,才會被當場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