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事情都安排妥當,李樹星問了句:“師傅,我們明天去哪?”
“明天勞動節,到處都會是人擠人,那個老黃和我說,要是感興趣,可以起個大早去天橋那邊轉轉。
那有條叫福長街的小街,今年初開始每到星期天,總會有些農民文物販子去那大著膽子擺攤。”
那就去唄。
這趟來京城,主要任務已經完成,還超出預計,接下去幾年,都會有好多京城的朋友幫著自己留意真正的好物件。
正事辦得七七八八,剩下點到處轉轉的事,但明兒個京城里只要是說得出名的地,都人多!
父親常說:“沒事就別往人堆里擠,準沒好事。”
這話自家5兄弟姐妹都記著,加上上輩子自個近70年的人生心得,明白人多是非也多,能避就避。
但總不能什么也不做,在酒店里呆上一天吧。
那就去看看華夏改開之后最早的地下古玩市場,再瞅瞅那些照理個個都能為子孫留下巨額財富,卻不得不折腰于幾毛、幾塊利潤現錢,而啥都沒留下的第一批特殊的文物販子。
突然,第六感挺強的相永強發現堂哥有些狀況,整個人如同是掉了大半精氣神一般。
多年訓練的條件反射,別看永強平時話不多,在恢復正常之后,對身邊的一切都有極強的感知能力。
一直坐在沙發上的堂哥,這會坐姿都懶了很多,這不是身體原因,似乎是精神。
沒有收斂,連眼神都不再犀利。
剛想問一句,堂哥道:“樹星,去飯店打個招呼,明早我們租個四輛自行車。”
李樹星和舒輝這會也看出他情緒不高,這就起身離開。
“班長,明早幾點?”舒輝還是覺得問一句好。
“五點半出發,那兒得趕早,到天橋再吃早飯。”
兩人應聲離開。
注意到堂弟在注意自己,相偉榮笑了下,問了句:“永強,你說我們拼命賺錢是為了什么?”
雖不明白堂哥為何會突然問這話,永強還是道:“大概是為了過更好的日子。”
“就是自己過好日子?”
“我媽,我妹妹,還有就是大伯一家人。當然,有二哥在,大伯那不用我操心。”
“還有呢?”相偉榮繼續問。
永強苦笑了一下,這才道:“也許過些年會娶個老婆,生個兒子,能給子孫留點東西。”
相偉榮沒再追問,說了句:“是呀,人拼一輩子都為了啥,還不是在為子孫計。”
沒再說話。
剛才想到那些個京城最早的古董販子,都是幫將來三天兩頭喊后悔的主,因為從60年代開始,京城古董唯一合法購買方只有國家。
如今哪戶家中有古董只能賣給文物商店,這是唯一渠道,你要賣到別的地方就是投機倒把!
抓!
京城這邊,專門在東四和八面槽有屬于外貿部門專收珠寶鉆翠的收購部,在新街口、西單和琉璃廠有屬于文物商店,收購書畫、瓷器的收購部,至于金銀飾品,則必須賣給中國人民銀行。
還有委托商行,家里有什么用不了的,比方毛皮大衣、照相器材、自行車這些東西,就到委托商行代銷或者收購。
賣東西都得憑戶口本,收購的錢國家出,國家判定這個東西值多少。
不過在農村,這項規定略寬了點,有些腦子靈光的,就在當地農村周邊收點古董(遠了不敢,本鄉本土就算被發現,吃掛落也不會太狠。),然后騎個自行車到京城,將東西賣給文物商店,差價賺個辛苦錢。
但文物商店不是來者不拒,收東西得看,有些不要;還得拿號,來晚沒號了,請第二天趕早。
有些物件文物商店不要,有些開出的價碼太低、會虧本,怎么辦?
按照黃信義的說法,從今年年初開始,在天橋的福長街那,慢慢形成個打游擊游般的舊貨市場。
文物商店收購部星期天不上班,那些人就會在那邊擺個小攤,也會有些市民去那里賣點自己的舊貨。
但東西可能不太好,最多也就是些值個幾塊的小玩意,因為能出大價錢收貨的,還是只有文物商店。
老百姓手里沒啥錢,有錢也犯不著買那些個無用的古玩不是。
這二十幾年來,經過那些個農民兼職古董販子之手,不知道有多少珍貴文物被國內博物館收藏,至于賣給外賓換成寶貴外匯的一般文物更是數不勝數。
但這些文物販子是留不下東西的,本小利薄,為了五毛、一塊的而奔波,一切為了生活,根本沒法為子孫后代留下多少財富。
剛才就是想到了這些個兼職古董販子,相偉榮突然覺得整個人都不好了!
是呀,自己這會賺這么多錢又是為了什么?
連永強都說,最終目的是為將來的孩子留下些什么。
上輩子自己不就是如此,一輩子都在為了孩子奮斗,臨老了還在為子孫操心。
可如今呢?
自己不是影視劇里某幾個“男子漢氣概爆表”的古代大將,吼什么:“老婆死了可以再娶,兒子沒了可以再生!”
這輩子老婆沒了,兒子、女兒也沒了,更別說自個的親親小孫女。
父母兄弟姐妹都在,自己百分百能讓他們過上好日子,還是非常好的生活,可失去的才最寶貴!
“這輩子奮斗到底為了什么?
到底要干什么?
我這是求個什么?!”
剛才連續的自我靈魂拷問,讓相偉榮整個人都迷茫了。
這一刻,有點理解之前堂弟之前為何裝瘋賣傻,只是兩輩子加起來并不怎么順利,還經歷過喪妻之痛的人生,讓自己的精神承受力,比普通人強出不知多少!
不然,不用裝,自己早已經瘋了!
或許,像上輩子的永強那樣,永遠生活在自己的理想世界里,也未嘗不是種幸福。
可惜,自己瘋不了,可悲!
“那該如何?”
洞悉將來四十幾年的歷史發展,說白了,自己甚至擁有在很多方面讓世界都變一變的能力,卻又承受著人世間最痛苦的心理折磨!
“我到底該干什么!一切都是為了什么?...”
心情越來越煩躁,都有種讓世界記住自己一千年的暴虐!
起身,說了句:“我出去走走。”
出門。
相永強沒接話,等堂哥關門后,拎上件外套,出門。
到了酒店門口,看見堂哥的背影,默默地遠遠跟了上去。
沒了老婆孩子,又有無窮的潛力...
這就是心魔,年輕的單身者很難真正理解,心理年紀越大,與子女相處時間越長就越痛苦,越迷茫!
越不可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