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師們三三兩兩的散著步,交流著。
但正與陳國濤教授交談的意大利歌劇演唱家格里斯卻明顯有一些心不在焉。
又是沒能找李文音搭上話的一天。
格里斯的臉色有些發苦。
這一次交流大會,來的音樂家實在是太多了。
就算挨個交談,都需要很久的時間,強求李文音與自己交流,的確很有些為難人。
更何況自己與李文音完全不熟。
可是,自從欣賞過《尼伯龍根》后,格里斯更是忍耐不住自己內心的激蕩。
這樣的藝術家,哪怕只是短暫的交流,也足以讓自己受益一生了!
本來,這一次的目的,就是想和李文音交流一波,混個臉熟,后續沒準還能邀請一起合作什么的。
但
格里斯發現,自己壓根就沒法與李文音搭上話!!
“格里斯先生,您怎么了?”
陳國濤教授敏銳的發覺了格里斯內心的苦惱,禮貌的試探性問了問。
“.啊啊!沒什么!”
格里斯回過神,嘆了口氣。
“這里的氣候很不錯,像是回到了家里,和之前在華山時候的感覺完全不同,有點沒回過神。”
“哈哈!”
陳國濤教授了然的點了點頭。
原來是之前有些水土不服。
現在來到與家鄉氣候相近的地方,顯然是有些失神。
但格里斯想的卻是另一回事
我該如何與李文音搭上話?
總不能走上前去問一句“您吃了嗎?”或者“ciao”吧!
下一句說點啥啊?
我很仰慕你?
我很佩服您?
能不能與我合作?
能不能與我交流交流歌劇文化?
想出了無數的開場問候,卻全被格里斯否決了。
作為一名歌劇演唱的藝術家,格里斯臺上臺下的差距可以說是非常之大了。
在臺上,沉浸在演唱中,格里斯可以忘我的,盡情的去表達飾演的角色,入木三分。
甚至可以說,充滿了意大利人富有的熱情。
可是
在臺下,格里斯就好像變了一個人。
有道是臺上重拳出擊,臺下唯唯諾諾。
格里斯不僅是唯唯諾諾,甚至有點自閉。
優柔寡斷?
猶豫?
細膩?
不不不,細膩過了頭,甚至已經可以說是得了什么不得了的腦補大病了!
再加上身為藝術家的敏感與細膩,雖然讓自己的事業順風順水,對藝術的體悟非常深刻。
卻也影響了自己的生活。
很多時候,格里斯自己內心的無數個小人的爭吵,都會導致本人因為莫名的瑣事而自閉。
像極了初代火影。
“要不要直接果斷點上去打招呼?展現意大利人的熱情?”
“不,不行,那樣感覺太沒禮貌了,這么多大佬,我一定得慎重一點。”
“可是我還好想和李文音交流交流啊.”
“對!起碼得先搭上話,混個臉熟。”
“說走就走,現在就.”
“不行啊,可是陳教授人也很好啊,我這么撇下他是不是有點不好。”
“不不,暫時還不能去找李文音搭話,不然對于陳教授來說,我就太沒有禮貌了。”
“不過我還是想去先搭話啊.陳教授人這么好,應該不會在意吧.”
“不行不行,換位思考,我肯定也會不舒服,再說了,人家人好,不是我甩他臉面的借口.”
“對的,藝術家最基礎的并非是技能,而是品德.”
“但我真的好想去找李文音交流啊。”
“算了,還是先陪陳教授聊吧,李文音現在又不知道在哪,我這么思前想后的,不去認真與陳教授交流,真的是太不禮貌了!!”
格里斯看了一眼陳教授。
只見陳教授望向湖面,很平靜。
格里斯瞬間就慌了。
“壞了壞了,是不是感覺我太敷衍,陳教授生氣了啊?!”
“唉!都怪我,怎么這么不懂禮貌!”
“也是,如果我和人說話,對方心不在焉,我肯定也會生氣的,唉,我真是個大蠢蛋。”
“陳教授,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不該因為糾結于心里的事情而忽略你.”
“相信我,陳教授,是我不禮貌,不是意大利人不禮貌啊.”
“我真的很想禮貌,但有時候我控制不住我的思想.”
格里斯內心激烈翻騰,差一點就哭出來了。
“我該怎么辦啊?”
“找個話題轉移視線?”
“不不,這樣太沒有教養了,作為男人,犯的錯誤一定要承認啊!”
“可是這么多人,我道歉好丟臉啊.”
“不行!不能因為丟臉就不去道歉,那樣才是更丟臉,我是一名藝術家,要正視自身丑惡的內心!”
“那我應該說點什么啊?”
“會不會太唐突啊?”
“要是陳教授不接受怎么辦啊?”
“不,陳教授人這么好,一定會接受的.”
“不行,我不能將希望寄托于人家人好上,我得仔細想想自己怎么做才能沒有疏漏,這是我惹下來的事情。”
糾結的內心不斷的繼續糾結著。
格里斯連續四五次想說什么,但都欲言又止。
“陳國濤教授到底在想什么啊?”
“壞了壞了,是不是陳教授一直在等我的道歉,我卻一直不道歉啊?”
“完了完了,陳教授一定更生氣了,我怎么這么蠢啊”
格里斯神情更加恍惚且焦急。
開啟了自閉模式。
反觀另一面。
陳國濤教授凝視著湖面,卻在意著身邊的演唱家格里斯。
這老外,水土不服,甚至神情都有點恍惚了。
我身為東道主.這個時候一定不能給他太大的壓力。
不太舒服的時候,或者充滿心事的時候,這時候要留給他寬敞的內心空間與自由。
太過熱情這個時候反而會讓人不適。
但也不能太過疏遠。
所以,陳教授看著湖面,但意識卻關注著格里斯的一舉一動。
但格里斯的反應卻讓陳教授越來越無法理解了。
你擱那抓耳撓腮的干啥呢?
要說點什么嗎?
打破這種尷尬的場景?
想了想,陳教授猶豫了一下。
接待外賓這個東西還是要慎重一些,自己一言一行是代表了國家。
我這個時候說點話,是不是有點不禮貌啊,會不會激化他啊.....
.這人看起來好像個神經病啊.
算了算了。
陳國濤教授倒是沒有繼續糾結。
短暫的思索一下,陳教授決定,還是不能晾著外賓。
但轉移話題與注意力的方式也一定要巧妙。
終于,兩人慢慢的散步,也來到了斷橋邊。
“格里斯先生..”
陳國濤的聲音并不大。
“啊!!啊!!!”
但格里斯卻仿佛受驚了一般,差點就蹦起來。
“額.格里斯先生一定是太累了。”
陳國濤笑了笑,輕描淡寫的化解了尷尬。
“欣賞完西湖美景后,格里斯先生一定要好好休息一下,如果有哪里不舒服,請一定要說。”
“啊好”
格里斯的大腦突然一片空白。
而陳教授,也淡定的繼續娓娓道來。
“格里斯先生,這里便是西湖十景之一的斷橋。”
“這里與我們民間故事《白蛇傳》有著很深的聯系。”
陳國濤教授打算從文化故事與專業上下手,這樣更能讓格里斯有所共鳴。
于是乎,便講述起了《白蛇傳》的民間傳說。
一時之間,格里斯的心神也被轉移到了傳說故事中。
“白娘子與許仙相識在此,同舟歸城,借傘定情;后又在此邂逅,言歸于好。”
“而我國傳統藝術,越劇,也有名為《白蛇傳》的故事,在這越劇《白蛇傳》中,白娘子便唱道:西湖山水還依舊.看到斷橋橋未斷,我寸腸斷,一片深情付東流!而這樣的人文神話傳說,也賦予了斷橋更深的內涵,留下了無數的追思。”
“.太,太美了。”
格里斯本身就非常敏感,在體會自己演繹的角色時,也經常時而悲傷,時而憤怒,代入感非常的強,這也是現實里唯唯諾諾的他,在舞臺上可以重拳出擊的原因。
遇到這樣的神話故事,滿心共情的格里斯居然有些感動的想哭。
“那個法海和尚怎么這么壞啊.嗚嗚.比《魔笛》里的夜后還要壞,人家結婚關他什么事情啊,非要站出來和精靈結婚怎么了嘛,還不讓,這法海又不隨禮,憑什么啊”
“這.”
陳國濤教授捂了捂腦門,頗感有些無語。
不過所幸,能讓外賓忘記水土不服帶來的不適,倒也不失為一件美事。
剛從故事的沉浸感中出來,格里斯驟然反應過來。
“這我還沒開口,陳教授就主動給我找臺階下.....”
“真是個好人啊,相比之下,我居然這么懦弱,這么無恥。”
“陳教授的心胸當真是.我”
“不對,即使是這樣,我也一定要正視自己的缺點!格里斯,你必須要鄭重的向陳教授道歉!!并且改正你這不禮貌的態度!!”
“是的,如果自己連這個都無法做到,怎么敢奢求和李文音搭上話呢?!”
正猶豫著,李文音便帶著來自于羅馬尼亞的一行人路過,羅馬尼亞大劇院的藝術總監,約翰尼斯庫,正與李文音攀談著,眼中滿是笑意。
“李先生”
“啊!哈哈!”
李文音看上去也很熱情。
“是這樣的,在我看來吧,民族.....”
“李文音!是李文音!”
格里斯眼前一亮,胸中突然滿是激動。
“這是和李文音搭話的最好機會!”
“不對!不行!”
格里斯心里的小人們再一次的開始了集團大亂斗。
“太不禮貌了!!李正在和別人交談,我怎么能過去破壞人家的談話?”
“我居然會有這樣的想法,真的是羞恥!!”
“對啊,我還沒有向陳教授道歉,怎么就可能不顧這邊,轉過頭就想與李文音攀談?”
“這樣一定會顯得我非常的趨炎附勢。”
“不行,可是我真的好想和李文音交流交流啊.”
“不,我不配,我已經有了如此令人羞恥的想法,甚至差一點付諸行為,天吶,上帝,我真的太低劣了。”
格里斯的臉上,驀然露出了非常復雜的表情。
那表情,仿佛是在說,生而為人,我很抱歉。
格里斯快要哭出來的表情,進入了陳教授的眼中。
陳教授麻了,露出了超疑惑的問號臉。
你這個老外.
到底
對了!
陳教授眼前一亮。
對于眼前的格里斯,陳教授可以說是比較了解的了。
作為意大利青年輩最為著名的歌劇演唱家,格里斯在藝術上的審美非常高,對于角色的共情能力極強,對于藝術的態度也非常的執著。
甚至于已經三十五歲了,不僅沒有結婚,甚至沒有與任何女性有過任何緋聞。
似乎就是一個為藝術而生的人。
除了藝術外別無他想,這樣將自己全身心奉獻給藝術,一片熱誠與赤子之心的人,就算是陳教授是長輩,也忍不住對格里斯感到傾佩。
一定是剛剛的神話故事,讓格里斯感動的共情了!!
這個時候,格里斯一定是將自己代入到了主角中,體驗且感悟這種不同的文化故事所表達出的偉大愛情。
敏感的藝術家,在內心澎湃的時候,略有失態,根本無傷大雅!
更何況,其實格里斯只是表情看上去非常的低落,其他倒是還好。
“格里斯先生,怎么樣?身體舒服些了嗎?”
雖然陳教授有些無語,但該問還是要問的。
“嗯嗯,放心吧。”
格里斯感動滿滿。
天吶,陳教授真是一個好人。
在我屢次三番的無禮之下,居然還想著第一時間安慰我。
反觀我,又做了什么呢?
連一個錯誤都不敢承認!!
還妄圖與李文音搭話?
真的是.太過分了!!
想到這里,格里斯終于豁出去了。
腦袋一熱,滿心的感動與愧疚,當即對著陳教授重重的鞠了一躬。
“陳教授,謝謝您,對不起!!!”
格里斯面頰因激動而變得有些紅潤。
“我真是我真是我真是太.”
太低劣了!!
格里斯想著,心中充斥著巨大的羞恥。
陳教授只感覺自己渾身每一個細胞都變成了問號。
你在說什么啊?
咋突然對不起?
這老外到底是有啥大病啊?
看了一眼快哭出來的格里斯,陳教授悟了啊!
這一定是謝謝自己給他講出這么動人的民間故事,對他有了全新的啟發。
至于對不起可能是覺得自己失態了吧。
嗯,陳教授悟了,但沒完全悟。
“沒事的,格里斯,遇到美好的故事,人們總是會感動的。”
陳教授的安慰,反而讓格里斯更加感動了。
你看看!
你看看!
看看人家的境界!
居然到了這個時候,都看破不說破,給自己留足了面子!!
而且,看陳教授的樣子,似乎絲毫沒有在意自己的無禮!!
自己居然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當真是無恥之極!!!
我怎么配?
我怎么配!!
我真的是需要反思自己的道德了!
嗚嗚
格里斯感動的一塌糊涂,已經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來的了。
格里斯百味陳雜。
終于,在晚上洗完澡,感動之余,格里斯又變得突然低落了起來,忍不住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唉.”
“今天啊”
格里斯想起了自己最想達成的目的,忍不住再一次糾結了起來。
“今天.”
“又是沒能與李文音搭上話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