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都知道,但你更應該知道的是,當年的我并沒有想過要和你爭些什么。”
魏彥吾的聲音,低沉而沙啞。
“當年的你沒想過爭,當年的我也愿意相信你,只是當年的我已不是我,而是朕,是皇帝,是炎國的真龍天子,我愿意相信你不爭是一回事,你有沒有爭的能力又是另一回事……”
炎國皇帝的眼神中,有了一絲情緒的波動,但很快就回復平靜,目光恢復冰冷,繼續看著魏彥吾:“而事實證明,我防備你的決策并沒有錯,只可惜我不夠心狠,若是當年就把你留下的話,事情也就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了。”
“晶琦死了。”
魏彥吾突然說道。
炎國皇帝的表情愣了下,眼瞳收縮在一瞬間移開了,避開了與魏彥吾的目光對視。
“十多年前,我聽說過了。”
不過,炎國皇帝很快就恢復了正常。
“事到如今,你提起她做甚?”
他平淡地問。
“魏晶琦,是我的親妹妹。
小的時候,也總是跟在你身后,叫不同母妃生下的你,一聲皇兄哥哥。
當年,她與隱姓埋名的愛德華戀愛,我沒有在第一時間發現并阻止,這是我的一錯。
而在我發現后,我卻認可了愛德華的優秀,甚至都認下他做義兄弟,卻是在對方交代真實身份后,猶豫了,沒有把晶琦從他的身邊拉走,這是我的二錯。
第三錯,是我相信了你,認為你也是晶琦的哥哥,所以在發現有密探在傳遞消息的時候,為了避免被你誤會,沒有去阻止,而放任的結果,就是讓后面的悲劇出現。
維多利亞的逼迫,龍門的孤立無援,我不夠硬氣,我沒有賭上全部,而是選擇妥協了,同意了愛德華自愿赴死的請求,親手了結了他的性命,給出一個令你滿意、卻讓晶琦痛苦的答案。
后又自以為是,為了她好,也是為了向還不滿足的你表態,逼迫她嫁給了一個自身并不愛的男人,最終導致了她的郁郁而亡,我的第四錯,卻是讓我失去了我最親近的親人。
我這些年,時常問自己,錯了么?
得到的答案是:是的,我錯了。
而現在,我已經問完了自己,卻是想問問你,你錯了嗎?”
魏彥吾喘著粗氣,發出了這個質問。
炎國皇帝,魏先明的呼吸,也變得粗重起來。
鼻間的氣息,噴吐個幾次,他才沉著聲音、一字一句地回答:“朕,沒錯!”
“你再說一遍?!”
魏彥吾的眼睛頓時通紅了起來,手背上的青筋已經暴起,卻是恨不得咬上面前家伙一口。
“我,沒有錯!”
魏先明又加重了語氣,把自己的回答復述了一遍。
當年,龍門經濟快速發展,炎國局勢則因為他才上位五年,在期間清除了大批權勢過重、已經危及皇權、結黨營私的朝臣和貪官污吏們,讓炎國的朝堂局勢有些不安穩。
而最大的不安穩因素,就在于他的皇兄魏彥吾的身上,而事情可以推到更早之前的奪嫡之爭,最后就是因為是對方的主動退出,才讓他順利接掌了炎國的真龍天子皇位的。
按理來說,有著這種讓位,事情不應該發展到那種地步,但壞就壞在,在處理完炎國糜爛朝堂后,其他人與自身人心相背的情況,卻是讓魏先明有種不安全感,他有些懷疑這是魏彥吾的陰謀。
對方是想要利用自身,清除炎國朝堂上的毒瘤勢力,最后再以救世主的姿態,收攏那些被殺得人心惶惶的朝臣,從而在自己的后面摘桃子,重新把皇位從自己的手上奪回去。
當然,當時的魏彥吾并沒有這么做,炎國皇帝也放心下來,直到發現德拉克血脈、維多利亞貴族的愛德華的存在。
那個家伙很特殊,身上有著德拉克血統,天然就有著德拉克皇權,在維多利亞那邊存在的大義。
哪怕在當年的維多利亞,德拉克皇族血脈已經糟糕無比,幾乎是被趕盡殺絕,但德拉克子民對于皇族,卻仍有極大的歸屬感……
若是能得到龍門(魏彥吾)的全力支持,在維多利亞那邊重新舉旗,以最后血脈的大義進行復國,也是有不小機會的。
而一旦對方復國成功,反過來支持魏彥吾的話,加上自己這邊當時面對的局勢情況,卻是很有可能淪為一個魏彥吾登上皇位、更完美掌控炎國的工具人、被朝臣推翻的暴君。
所以,他在當時所做出的事情,都是基于自身判斷所做出的正確行為,炎國皇帝絕不認為自己做錯了!
至于,對于同父異母的妹妹魏晶琦,最后落得郁郁而亡結局的這件事,炎國皇帝有所觸動,但卻始終無法理解,也并不認為是自己的錯。
要怪,大概就只能怪,自己的那位妹妹太過天真。
明明身為皇族中人,卻敢愛敢恨,還把把所謂的愛,看得太重了。
在自己的人生中,擺放錯了位置。
旁邊,見著兩人對峙起來的烏薩斯皇帝,費奧多爾只感覺炎國皇帝和龍門統治者身上的瓜似乎有點好吃,卻是堪稱現場版的皇家八點檔,是以前從未見過的戲碼。
而就在魏彥吾擼起袖子,嘴里罵著撲街衰仔,打算讓面前的炎國皇帝弟弟,認清自身當年犯下錯誤的時候,吳克就帶著塔露拉和陳走了過來,直接給幾人遞了一杯加了海鹽的海水。
“剛才你們兩個的對話我都聽見了,但我并不打算相信你們的言語,正所謂耳聽為虛眼見為實,把你們手上的海鹽水都喝下吧,我要直接探索位于你們腦子里的記憶意識,徹底把當年發生過的事情,擺放在我的塔露拉和她的妹妹陳,兩個需要了解清楚情況的當事人面前……”
吳克說道,見三人還不喝鹽水,就捏了捏拳頭。
“誰不喝,我就打爆誰的狗頭。”
魏彥吾:“……”
魏先明:“……”
費奧多爾:“……”
見他不是在開玩笑的樣子,三人很是識相喝下了海鹽水。
吳克攤開手,塔露拉毫不猶豫地搭上去。
而陳則有些猶豫,她在鎖孔里見過,那手可是對她姐姐做過這樣或那樣的事情。
“陳,你還在等什么,難道你不想要了解媽媽的過去,她之所以會冷漠對待你的原因嗎?”
聞言,陳也不再猶豫,就把手放在吳克的手中。
惡念黑線從吳克的身上蔓延出去,裹住了另外喝下海鹽水的三人。
這次重臨泰拉世界,學習到的小章魚精神異體,就從黑泥里浮現出來。
它們很快就通過加了料的海鹽水,鎖定在了旁邊魏彥吾三人的身上。
深海幻境在這一瞬間,就籠罩住了所有人。
除了吳克、陳、塔露拉是保持清醒的意識外。
另外三人卻都陷入到了,章魚異體利用記憶構建出來的精神幻境之中。
塔露拉的父親愛德華之死的事件,以當年有關之人視角記憶幻境的形式,再次重現。
結義的兄弟,熱戀的男女,猜忌心重的皇帝,主要的幻境視角,就在魏彥吾、炎國皇帝的身上切來切去,卻是逼真地在站在上帝視角,觀看這一切發生的吳克、塔露拉、陳三人的面前,重演了一遍始末。
包括了之后,失去戀人的陳母,被為了保護妹妹的魏彥吾,以腹中孩子也就是塔露拉的安全,強迫嫁給炎國陳姓貴族,也就是陳的父親的事情,也都沒有一絲一毫地遮掩,展露無遺在幾人的面前。
人或許會說謊,但被抽取記憶陷入幻境的家伙,那些制造出來的記憶幻境,則不會作假。
至少,對于這幾人,吳克敢打包票,他們作假不了。
什么,你問烏薩斯的皇帝是來干嘛的?
那這就得涉及到,塔露拉出生之后的十年,陳六歲之時,烏薩斯帝國的公爵科西切襲擊龍門,炎國皇帝再次做出配合,與烏薩斯那煩打了一套組合拳,把塔露拉送去烏薩斯的事件有關了。
費奧多爾雖然當時是半個傀儡皇帝,消息不靈通,但好在權利阻礙的科西切,并沒有隱瞞他塔露拉這個養女,不死黑蛇日后繼承人的事情,以至于他也知曉了一部分,關于這段恩怨的些許事情真相。
而這多個角度組合起來的記憶幻境,幾乎就九成九地還原了當初延續至今恩怨事件的起始和經過。
如今,這段恩怨也將迎來里頭悲劇的情侶魏晶琦和愛德華兩人,愛的結晶誕生下、并已經長大成人的塔露拉,畫上句號的決斷。
幻境結束,炎國皇帝和魏彥吾的眼神都很復雜,他們在清醒過來后,也都收到了彼此身處幻境時候的當年記憶片段,明白了當初的悲劇就是因為雙方的猜忌、不信任,繼而才造成的結果。
炎國皇帝當年的境遇,是身處在炎國權利漩渦的中心,猜忌別人、不信任別人,這完全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而魏彥吾則因為對方,在成為皇帝后有些殘暴做法,有些看不透這位讓他曾經認為才能過人,相信對方一定能成為炎國一代明君,為朝堂已經糜爛的炎國再開一片太平盛世、朗朗乾坤的弟弟……
卻是在失去對于對方心思的把控后,魏彥吾當年既想要相信曾經一心為炎國的弟弟,又有些不能完全相信對方,前后躊躇之下,就讓兩人的隔閡越來越大,最終大致悲劇的發生。
如果我能夠給予他更多的信任,親自去到炎黃宮說明情況(無條件信任讓位的他),事情也不至于變成如今這邊……
而就在魏彥吾和炎國皇帝,都有些后悔自己當年為何不能夠彼此坦誠相待,造成如今兄弟已經反目成仇結果的時候,他們就聽吳克對塔露拉這般說道。
“逼迫父親選擇死亡,讓母親郁郁而終,罪魁禍首的家伙就在你的面前,而真相也已經一覽無余,塔露拉,你有權利為自己的父母,向造成他們悲劇一生的仇人復仇。”
說完這話,吳克頓了頓,緊了緊握住塔露拉手的手,就繼續對著塔露拉說道:“而無論你做出何種選擇,我都會陪伴在你的身邊,和你站在同一個立場上,一起去面對之后的事情。
哪怕,你現在打算直接殺死這個皇帝,我也會幫你善后殺死他之后,可能會出現的一切麻煩。”
旁邊,聽聞此言的炎國皇帝瞪大了眼睛:“不,你們不能殺我,你們殺我的話,會讓已經穩定的炎國局勢,再次動蕩起來的!”
通過記憶幻境,炎國皇帝已經知道了塔露拉,就是當年德拉克血脈遺腹子的身份。
而這個消息,其實他也是知道的,就在當年塔露拉父親死后,塔露拉出生的第四年。
那個時候,他本可以去繼續逼迫魏彥吾給個結果,又或者是派遣刺客去把塔露拉這個德拉克血脈暗殺掉,但從密探口中得知妹妹魏晶琦的情況有些糟糕,這位炎國的皇帝陛下卻是心軟了。
不過,這也只是皇帝一時的仁慈,在科西切計劃襲擊龍門想要奪取塔露拉的時候,他就操縱當時隱藏在龍門內部的禁衛力量,配合烏薩斯那邊行動,讓塔露拉這個有些礙眼的德拉克血脈,順利地被科西切代表的烏薩斯那邊奪去……
“這是個誤會,我也是你的舅舅,當年之事,完全是因緣際會產生的結果,我并非是有意如此對待你的父母親,卻只是朕作為皇帝無奈之下造成的誤會,而現在誤會解除了……”
炎國皇帝的話被打斷,塔露拉笑問:“誤會解除了,曾經發生過的悲劇,就可以當作無事發生?”
“我、朕,會補償你的。”
炎國皇帝張了張嘴,卻是說道。
“死去的人無法復活,我們姐妹所遭遇的經歷,也無法從過去的時光中抹去,所以……”
塔露拉拔出了腰間的長劍,走上前去。
一旁,魏彥吾抬手,張嘴似乎想要說點什么。
但最終,他什么也沒說,就把手放下去了。
過去的因,造成了今日的果。
哪怕是誤會和隔閡所造成的錯誤,也是無法抹去的既定事實。
現在,沒有人可以阻止塔露拉,光明正大去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