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安城里突然下起了一場雨,瓢潑大雨瘋狂飄舞著,房檐屋頂都是白茫茫的水霧,地上也猶如一條看不到盡頭的白色地毯,一瀉無盡。
姜牧走在一條小巷里,留下了一排沉重的腳印,一身黑衣,與天地截然兩色,斗笠上也沾滿了雨珠,腰間的長劍,劍柄上也落下了幾粒水花。
小巷深處,有一家醫館開著門。
姜牧停在醫館門前,看了看牌匾上的樂安兩個字,緩緩走了進去。
在門口時,姜牧取下了斗笠,輕輕拍了拍,這才進門。
醫館里只有一個坐堂大夫正在給客人取藥,是個錦衣青年戴著斗笠看不清面容,姜牧忍不住多看了那青年一眼,很白,儀態端莊,一看就不是普通人,這樣的人出現在這么一個小醫館,的確是惹人注目,而那個大夫正是昨日給李知否治傷的女大夫梅樂安。
那錦衣青年取了藥,并沒有離開,反而是沖姜牧微微一笑,給姜牧騰出來一個位置。
姜牧朝那青年拱了拱手,走上前,說道:“梅大夫,我來取藥!”
梅樂安輕輕敲打著算盤,也沒有抬頭,隨手指了指柜臺上用油紙包好了幾包藥,說道:“小火慢熬,一日三次,一副三日!”
姜牧看了看柜臺上的藥,拱了拱手道了一聲謝,提著藥就出了門。
站在門口,望著如柳絮隨風飄揚的雪花,他緩緩拿起斗笠待在頭上,慢慢的系繩。
就在他準備出門時,醫館里的梅樂安突然停下了手上的動作,四下寂靜里唯一的算盤敲打聲也戛然而止。
而就在這時候,那個錦衣青年突然開口說道:“我聽說,蒼狼幫今天臨時出了一批貨,走的是前四十四巷。”
這錦衣青年的聲音有些中性,但語氣卻完全不同于他臉上的微笑,語氣淡漠、清冷,只說了這么一句話之后,他便出了門,與姜牧擦肩而過離去。
到了門口時,那青年突然取下了斗笠,赫然便是當初被姜牧一賜三教的虞子期。
梅樂安皺了皺眉頭,看了看姜牧和那幾個離去青年一眼,又繼續低頭敲打起了她的算盤。
“噼里啪啦”的聲音,顯得有些駁雜。
姜牧看著那離去的虞子期漸漸模糊的背影,微微愣了一下,提著藥出了門。
雪下得越來越大,密密麻麻。
當姜牧的身影在風雪中消失的時候,梅樂安緩緩抬起了頭,嘀咕了一句“麻煩事真多!”
然后她便慢慢關上了門,在門上掛了一個打烊的牌子。
綏王府。
一直負責給綏王秦陽調理身體的梅樂安梅大夫來了,輕車熟路的又開始為秦陽扎起了針灸。
因為秦陽的身體原因,那些下人都主動退避出了門。
梅大夫繼續為秦陽扎著針灸,突然開口道:“今日,虞子期與姜子白在我醫館碰面了。”
“巧合?”秦陽微微一愣。
“不,”梅樂安搖頭道:“虞子期告訴了姜子白關于明真探的去向。”
秦陽突然嗤笑道:“看來,我們所有人都低估了姜院長背后的勢力,居然都已經把人安排到趙明誠身邊了。”
“虞子期是姜子白的人?”梅樂安疑惑:“既然如此,那為什么現在要選在我的醫館碰面?”
秦陽說道:“姜院長知道你是我的人,承我當初給他和李知否牽線的情,送我一場造化。”
“造化?”梅樂安詫異。
秦陽點了點頭,道:“姜院長已經知道你的身份了,與虞子期碰面,也是故意讓你聽見消息的,趙家……要完了!”
梅樂安皺了皺眉,道:“趙家怎么了?”
秦陽笑了笑,道:“這一次論道之戰,世家門閥輸了,終歸是要付出一些代價的,這個代價,就是趙家在京城的勢力,準備一下吧,今天,京城的地下勢力要大洗牌了,姜院長已經提前給我通信,我們占據了先機,能夠吃下多少,就看我們自己的實力了。”
梅樂安大驚,道:“殿下,您是說?”
“不錯,”秦陽點頭道:“姜院長和父皇要對趙家出手,明真探只是一個契機罷了,不論趙明誠幫不幫明真探,這趙家都會出事兒,如果我沒猜錯,姜院長背后的勢力,這段時間已經滲透在了京城地下勢力里,這次,姜院長贏了,所有世家門閥都要后退一步,姜院長就能夠很多東西直接掀到桌面上來!”
前四十四巷地處東城貧民區,建筑破爛不堪,從白晝到夜間很難看到一個小攤小販或者走街串巷的閑人,因為,貧民區的人,求的是生存,沒有什么風雅可言,這大雨天,能止住家里漏雨就不錯了,哪有閑心出來閑逛。
所以,這個地方格外的幽靜,靜到商隊路過的聲音有若雷鳴,靜到風雪刮過破舊餅鋪招牌的聲音有若松濤,穿過一條條街道,幾乎是看不到任何冒雨行走的路人。
即便是有些愛看熱鬧的閑漢聽到動靜從窗戶里探出頭,只是遠遠看見蒼狼幫的旗幟便都龜縮回去了。
這些江湖幫派,在臨安城中,或許是沒什么牌面,可能隨便拉幾個人出來,都不是這些幫派的人能惹的,就比如之前李知否帶著姜牧走一趟蒼狼幫,很打蒼狼幫的面子,可蒼狼幫幫主左厝不但陪著笑臉,還破財免災。
似乎,臨安城的幫派看上去都挺窩囊,但那也只是看面對的人是誰,畢竟,臨安城里,可能丟一塊磚頭都能砸死幾個官員,江湖幫派的確是過得很謹慎,可對于這些貧民窟的普通百姓來說,這些人就猶如嗜血的猛虎,避之不及。
蒼狼幫這一趟出貨,似乎東西不少,七八兩馬車上裝滿了或許,用油布遮蓋著,嚴嚴實實的,二三十個背著鋼刀的江湖漢子顯得很莊嚴,全都是戴著斗笠迎著風雪,領頭的是蒼狼幫有名的雙花紅棍瞄三,三教九流中的人都會尊一聲三爺,在臨安一帶的江湖地位頗高。
在沒人注意的角落里,趙明誠正悄然跟隨著,身旁一起的是蒼狼幫幫主左厝。
“公子,您放心吧,一路上我都有打點,明公子混在商隊中,不會被人發現的。”左厝說道。
趙明誠微微嘆了口氣,說道:“我還是有些不放心,只希望明兄經歷過這一劫之后能夠明悟,這么多年了,他做事還是丟不了江湖習慣!”
左厝饒有興致道:“其實,我倒是覺得,明公子的確很適合混江湖,或許還能走出一條屬于他的路。”
趙明誠搖了搖頭,道:“可他的身份注定了他不能去跑江湖,若是一般世家子弟都還好,他是山東明家的嫡系子弟,這明家是傳承百年的士族,怎么可能允許自家子弟去混江湖呢?”
左厝笑了笑,說道:“也是這個道理。”
“而且,明兄把仇都算在了姜牧身上,如今江湖的身份乃是稷下學宮的院長,他若是去混江湖,想要復仇,恐怕這輩子都不可能了!”趙明誠說道。
左厝點了點頭,道:“這仇,恐怕不好報,殺人的是供奉閣,起因是姜院長,這兩者,可都不簡單。”
“算了,”趙明誠搖了搖頭,說道:“其他的我也幫不了他太多,只要他能夠出了臨安城,回到山東,我也就安心了!”
前四十四巷的盡頭是一座亭子,叫做風雨亭,現在的風雨亭隱藏在大雨里,隱藏在風聲中,只能模糊看到一處破舊的小亭。
瞄三帶著商隊緩緩行來,
就在快要到達風雨亭的時候,他突然揮手示意商隊的人停了下來。
因為,在模糊大雨中,他隱隱看到風雨亭里有一個人人影,他瞇著眼睛仔細一看,是一個手里抱著一把劍的人,那人穿著一身黑衣,倚靠在柱子上,戴著斗笠,看不清面容。
憑借著多年來跑江湖的經驗,瞄三第一時間就斷定此人是來者不善。
他緩緩取下背上的鋼刀,拱手道:“不知是哪路兄弟,在下蒼狼幫瞄三,路過此地,還望行個方便!”
那黑衣人沒有說話,而是緩緩走出了風雨亭,迎著大雨慢慢靠近,長劍出鞘,泛著寒光的劍拖在地上,劃出一道深深的痕跡。
“明真探,我給你一個報仇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