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離的話音在耳畔里回響,方必平臉上掛著一抹若有所思之色,夾雜著少許驚訝。
“大人,何處此言?”
他再度感嘆自己的思維方式和陸離差的有點遠。
他事先想過陸離可能會有的反應。
比如疑似魏家余孽的尸體以及尸體上的‘字條’,可以拿來佐證了‘魏家余孽’在漁陽事中的扮演角色,是一個被利用者,一個‘犧牲品。’
從而判斷為‘技擊司大官’的主導。
幕后兇徒忽然行這般大動作何故?
等等。
原本他也在期待陸離的看法,能不能給自己解惑。
卻沒想到陸離會直接繞開相關,一答話就是看來快結束了。
怎么就快要結束了?
好歹也得來個前綴鋪墊方便人理解吧?
難道自己過于關注淺層面的東西,而忽視了真正的核心。
審視之前稟報的言語,他也找不出什么忽略的東西,只能怔怔的看著陸離。
“變化。”
陸離的眸子仍舊看向窗外,聲音平寂,給出了一個關鍵詞。
變化?
方必平暗自重復,一頭霧水,卻聽陸離話音繼續道。
“今日事和過去事的變化,你對比一下,再想一想就明白了。”
方必平眉頭一皺,
過去兇徒們無非就是殺人,放所謂的往事陰謀內幕,炒熱話題,引得關注?
現在也依舊是差不多。
要說變化……
僅從行事手段上來看,相比過去確實顯得有點太不和諧,手段也血腥露骨,十分的猖狂。
如果說前幾天就像一個躲藏在陰暗角落里的老鼠,狡猾,讓人咬牙切齒卻又無可奈何。
現在卻是滿滿的肆無忌憚,囂張、無所顧忌,并不害怕露出蹤跡,有種自信就算露了,也不擔心威脅。
從看起來的獵物與狩獵者角色之間轉換,忽然露出了完完全全狩獵者的獠牙。
又是奏樂又是殺人,就像是一出戲一般。
可這就能證明要結束了嗎?
陸大人原來的不是還說,幕后人的用意是應伯寧的頭七日才算了結嘛。
方必平的眼簾逐漸拉下,思緒飛速牽絆。
也對,從行為分析思維,這至少代表兇徒們的自信心大幅度攀升了。
人做一件事什么時候會最自信放松,大多數人一定是覺得勝卷在握的時候。
離成功只差臨門一腳,也沒有翻車的可能,那就無所謂了嘛。
忽然轉變行事風格,也確有幾分為了收尾而加快步伐。
只是……
還是有點牽強。
“大人說的是。”
“兇徒的行事手段的確變化很大。”
方必平囁嚅著嘴唇,有種想說又不知道說什么的尷尬,表情分明是還在思考的樣子。
陸離看的分明,他心中不禁有點無奈,這兄弟似乎最近事太多,思維僵化了,有點卡住了。
他只是感嘆一下而已,本身快要結束明擺著的事,對他們來說,不是重點,把握這些細節,為的也只是如何讓自己利益最大化,保全自己,讓自己不受波及。
當然,陸離還有為了任務經驗值的考慮,這個沒辦法去說。
但無疑剛才列出的才是分析關注的重點。
“其實變化也不止于此。”陸離又一言出,引得方必平抬頭。
“你看今天的死者,有什么不一樣嗎?”
“我是指身份。”
方必平沉思片刻,便脫口而出:
“今日,除了無關人等,被吊死的全是袁家人,其中袁家二代家主也全然在列。
這個方必平之前也特地確認過。
而前幾天的死者基本上是囊括漁陽四大家的人。
除第一天,后面幾天四大家的死者人數每家都是一樣的,12人,不多不少。
“這一次,袁家除了他們那個老家主,一家滿門嫡系恐怕死了八成吧。”
“你覺得是巧合嗎?”
方必平思索的時候,陸離問詢的聲音出現在耳。
從過去的調查,這伙兇徒且不說是不是技擊司中人,行事相當講究章法,聯系無處不在。
比如為什么陶家成了四大家中最先被動的,根源他們也查出了其七七八八。
正是出在陶老爺子。
當年的方、袁、陶、扁的四家老爺子領頭的就是陶老爺子,公認的陶家老狐貍,謀算無雙。
當初魏家被滅,也是這家伙指使人搶了魏家最多的遺澤財富,以至于陶家后來漸漸有執四家牛耳的架勢,其他三家為了拉攏紛紛通婚,加深‘同氣連枝’四字。
所以,如果說四大家是害應伯寧的幫兇,陶老爺子就是幫兇中最該死的。
也是因此,他家才會被第一個動。
順此邏輯,今日事很難說沒有更深用意在。
算算時間,四家每日死一家,四天剛好可以和臘月十七
吻合。
方必平越想眉頭皺的越緊,他試圖學習陸離的思維邏輯,卻被陸離擺擺手喝止。
“你不用想那么多。”
“沒你想的那么復雜。”
這家伙,思維神經貌似忽然敏感了起來,陸離也懶得再一問一答賣關子,直切主題道。
“其實很簡單。”
方必平當即看向陸離,一副靜待下文的之態。
“對方就是沖著四大家的幾個老爺子去的。”
“畢竟,功名、財富、實力,若不能永生,終究是黃土一捧隨風而去。”
“對這些風燭殘年的老輩來說,死亡也許并不可怕,子孫、家族傳承,為之奮斗一生的事業才是心頭肉。”
“而說白了,他們大半生為之奮斗的,為之期待的也大多留在子嗣身上了。”
“可這時候……”
“如果你親眼看著你的孩子們,你的骨肉血脈,一個一個慘死在你的面前!”
“最后只剩下你自己,孤零零的活著,眼睜睜的看著,使盡渾身解數仍舊是無能為力。”
“這樣你未必是在活在恐懼中,卻難保不活在痛苦中。”
“這比直接殺人,要狠毒的太多。”
方必平深以為然:“豈止,簡直生不如死。”
兇徒們一定也是有這樣的能力存在,這一次,袁家那么多人,被抓出來殺了,袁家那邊居然還是等到官府這邊通知才知曉。
防衛力量形同虛設。
“對了,大人,有個事下官還得跟你稟報一下。”
方必平將死了幾個捕快的事跟陸離說了下。
果不其然,說了沒兩句,就見陸離的眼中厲色一閃,急得方必平趕緊將快速說完死的那幾個人是原本準備處理之人,陸離的臉色才好看了幾分。
“知道了。”
“這幾天暫時別安排兄弟們去巡邏了,章改之找你,你就找借口拖著,反正他算蹦不了幾天了。”
大人對弟兄們真是沒話說。
方必平心中升起這樣的感嘆,換作旁人他肯定會認為做戲,但陸離一直以來不但嘴上說,行為上也一直沒打過折扣。
“大人,可是如果我們真就什么都不管。”
“會不會出現您擔心的情況?”
方必平有些擔心,陸離之前也對他說過自己的顧慮。
這件事是一環套一環,又像是石榴果肉,不可預測。
既是當年地方與中央針對的一個細節處,又是現在的安州官員試圖掩埋的黑歷史,尤其對于那些當年跟安州王混過的大員們。
應伯寧的好友又是個大人物,既是為應伯寧出頭,又是攜今上之旨。
地方上怎么反應,太難估測,若是斗起法來,神仙打架,他們要是瞎動被當作死子獻祭了,那可這就是倒了血霉。
一面倒的情況又要區別是哪一方獲勝。
中間還有什么魏家、漁陽四大家、章家,什么懸鏡司的總巡查使‘喻宗儒。’
反正亂的厲害,不是說事情和你無關就能擺脫的了,說不好就成了替罪羊。
前幾日,方必平也明顯的感覺到自家大人有些在意解決這個問題。
可眼下看起來,整個人的精氣神,都是十分之好,往日里習慣性熬夜標配的眼袋、眼底紅血絲幾乎不見,顯然昨夜久違的睡了一個好覺。
徐啟提及‘梅無易一事’,陸離還沒來的及和方必平說。
而知道事情會是怎樣的走向與不知道去推測,兩者的差別無異于一天一地。
陸離也是笑著道:“放心吧!情況不一樣了。”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應該會很熱鬧。”
“當然也很兇險。”
方必平點了點頭,陸離也就沒再說,非是賣關子,而是說到頭,這件事最聰明做法就是不亂動,有時候瞎動或是一味的靜,反而找死。
對于有些上位者來說,人分兩種,可利用,不可利用,兩者者的差別就是死的資本一高一低。
通過與徐啟的交流,陸離的心中也有了數,漁陽懸鏡司這邊,他一個人獨角戲就好,他無事,手下所有人都可無事。
而方必平眼見著陸離的眉間往中間一擠,后者道。
“這段時間你就別亂跑了。”
“待會兒回去收拾下生活用品,就在我這處院子找間屋子住下吧。”
“萬一有事,可以照應下。”
“畢竟你也姓方,明白嗎?”
方必平握了握拳頭,深深吐出一口氣。
倒不是沖陸離,而是他覺得有點可笑。
從小到大受盡方家的惡心,到頭來,無論他承不承認,在外人眼里,他就是方家人。
兇徒為應伯寧報仇而來,他也得擔上一份風險,畢竟人家可未必會調查方必平和方家的私人關系。
在那些人的思維里,姓方你就該死。
罪在‘血脈’!
這方世界的復仇思想大多如此,一人一家,一家一人,父債子償,兄終弟‘繼’。
“好。”陸離也是為他好,方必平明白這一點,隨后離開。
吱呀。
木門輕輕合上,陸離卻在想方必平提及的‘魏家人尸體’一事。
果然死了!
怪也就怪魏家余孽南蠻那個領頭的又慫又蠢,又想玩些花里胡哨的派幾個人看能不能狐假虎威,再不濟給仇人們落進下石一二。
卻低估了梅無易這個人,畢竟魏家是應伯寧之死的元兇,梅無易想報仇,不可能不連著一起殺。
當然也可能不是低估,梅無易大概率使了手段讓他們相信自己只是和漁陽四大家有生死之仇之類。
魏家做決策那位自己不來,所以也不在乎死幾個所謂的‘親人’。
陸離估計這才是‘丑姑娘’為什么和‘蓮兒’情同姐妹,卻遮遮掩掩提及自己不能出手。
想必那時丑姑娘一定察覺了什么,知道貿然出手,可能自己也會被搭進去。
到了石林,陸離也才明白為什么當自己和丑姑娘做交易時說會幫忙,后者一口答應。
當時他也不是沒有疑惑,畢竟自己的實力、官位,真說幫忙其實起不到決定性作用。
昨夜入睡前,丑姑娘和蓮兒忽然來找他,陸離才明白,丑姑娘指望自己的就是一條后路。
“我去甲字一號院逛逛,讓后廚送點食物過來。”陸離吩咐一聲,門口立刻傳來應答。
陸離隨后便來了甲字一號院。
假山池邊,兩名女子坐在涼亭里,石桌上擺著十幾樣早食,還冒著熱氣。
陸離確定自己沒讓人送食物來,畢竟表面上得注意下,笑道:“二位姑娘倒是很愜意。”
“這早食是……”
“去你們懸鏡司后廚取的。”
丑姑娘見他來,故意將腿盤起來,那張肥顫顫的臉,笑呵呵間鼻梁塌的更夸張,讓人不忍直視。
“實在抱歉了,陸大人,小女子手無縛雞之力,外面壞人太多,又不敢外出。”
“肚餓實在難耐,但我也不會白吃你們的,我付你銀子。”
“喏。”丑姑娘手一翻,一個銀稞子便出現在手。
“給你。”
陸離聽著也是嘴角肌肉直顫,手無縛雞之力?
你確定說的是你?
拳頭比沙包還大!
他努力控制面部表情,道:“無礙,幾頓飯不至于。”
“畢竟姑娘對我有救命之恩。”
丑姑娘第一時間收回,“陸大人不用客氣。”
“這次小女子二人逃難來此,不也是勞你收容嘛?”
“是吧,蓮兒。”說這,她還用手一邊刮了刮蓮兒的鼻梁,看著那張頗具英氣的臉龐,浮現難以抑制的疼惜。
“姐姐。”蓮兒似乎是在外人面前有些害羞,實際上她心里也很震驚,她從認識姐姐的那天起,就沒見過姐姐對一個男人說過這么多的話。
陸離聽的表面笑笑,內心也是無言以對。
一頭元丹八九重的毒龍,被這姑娘隨手收拾了,這實力,還說逃難勞他收容?
其實她二人來找自己的原因,陸離昨夜就想問。
當時丑姑娘的雙手全是血,明顯剛殺過人,蓮兒一臉蒼白,似乎嚇得不輕,前者淡定問他:“約定做數不。”
得到陸離應允后,放下了一直舉著的刀,安心的在甲字一號院住下。
直到今天得到方必平的稟報,陸離才有了點數,想來昨夜身在漁陽的魏家人被襲擊了,丑姑娘救下了蓮兒。
而以丑姑娘的實力,想要跑出漁陽應該很容易才是。
“以你的實力,為什么不直接離開漁陽?”陸離直接問出口,丑姑娘眼一擠,大眼珠子一顫一顫,語氣頗有些無奈。
“你以為我不想嘛。”
“走不了呢。”
“有個麻煩的家伙來漁陽了。”
“四方城門還有好幾個麻煩的家伙,當然他們沒那家伙那么麻煩,也不是我的對手,但我要是出城會被察覺,動手收拾掉會耽誤一段時間,那家伙也許追上來,我怕我跑不掉。”
“我這么說,你能明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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