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民城校場。
秦叔寶呆滯地望著眼前十個士卒,還有在他面前口若懸河,滔滔不絕的“主公”。
這是他被帶到萬民城的第二天。
剛來萬民城時,他被深山老林里的這座城池給震撼到了。
高聳的城墻,竟是陽城的兩倍!
和老楊等人一樣,他第一感覺,便是這座城池打造了至少十年,方能有此規模。
隨后便被帶到了校場里看押,看押之前,他見識到了校場內正在訓練的兩千軍隊。
軍容齊整,令行禁止,尤其是這群軍隊的鎧甲,他竟似曾相識。
在攻入陽城城墻時,那群防守軍所穿鎧甲,所配武器,都說明他們來自于這里。
“這群人,絕不是大隋軍隊!”
秦叔寶當時便做出了判斷。
大隋官軍,絕不會在深山老林里建造一座城池。
他第一反應,便是遇到了同行了。
這座萬民城,乃是一座反城!
他們要攻的,也不是大隋城池,而是被反賊占據了的城池。
“老秦,怎么樣,有沒有考慮好,在李密那里造反是造反,在我這里造反也是造反,而且待遇肯定比他那里好。”
聽到身側許牧的話,秦叔寶回過了神,昨日許牧把他帶到了萬民城,便扔在一邊沒管了。
直到今晨,天色剛亮,就把他帶到了校場,看這群士卒操練。
還把十個士卒帶到他的面前,也不知道想要干什么。
秦叔寶還沒想好該怎么回答,便聽到許牧繼續說道:“李密此人可以共患難,不可同富貴,不是良善之輩,不如來我這里,你看這萬民城,百廢俱興,山好水好城更好,你看如何?”
秦叔寶一愣,逐漸明白了許牧的意思。
原來是想要招攬他。
捂著左肩,秦叔寶忍不住問道:“你們是何方勢力?河南境內義軍都已投靠了我瓦崗,河南郡大半被我瓦崗占領,剩余城池皆為隋軍所有,你……們到底是何方……義軍?”
這也是秦叔寶現在最疑惑的地方。
自從張公死后,瓦崗軍如日中天,占據了河南郡大半領土。
大小義軍紛紛投靠,卻在陽城驍果軍的勢力范圍里,冒出了一批義軍……
聽到秦叔寶的反問,許牧嘴角翹起,故作神秘道:“我軍從天而降,無處不在,而且陽城已為我軍所有,瓦崗軍這輩子都不可能攻下!”
“反倒是你,老秦啊,識時務者為俊杰,我萬民城干的也是造反的大事,在哪里造反不是造反?”
秦叔寶抿了抿發白的嘴唇,沒有拒絕,也沒有答應。
見狀,許牧眼神一亮,沒有直接拒絕,說明有戲。
只要有機會,他便能把秦叔寶忽悠瘸了。
“老秦啊,這樣吧,跳槽的事先放一邊,咱們來聊聊人生志向,未來規劃這些。”許牧拍了拍他的肩膀,決定換種方式勸降。
聽到許牧的話,秦叔寶有點發懵,尤其是跳槽二字,他更是從未聽聞,不過人生志向這些,他倒是勉強能夠聽懂。
“你年少便從軍,久經戰陣,歷任來護兒,張須陀,裴仁基,李密四人麾下,猛則猛矣,不知對未來可有什么規劃?”
許牧望著他,一雙眸子漆黑如墨,把秦叔寶說的一愣。
這些,他是從未想過的,如果真要說有,那也只有……
想到這里,秦叔寶嘴唇微動,輕聲說道:“某欲沖鋒陷陣,以軍功封國公!”
許牧微微點了點頭,在后世,其實秦叔寶完全做到了。
后來大唐建立,秦叔寶立功無數,官至右武衛大將軍,封翼國公。
不得不說,志向遠大,而且還是人生贏家。
但許牧顯然不會這么容易放過他,搖頭道:“這只是目的,而非過程,人生如逆旅,你我皆行人,目的易求,初心難守,就比方說,你想要封國公,享受榮華富貴,但這并非讓你真正快樂的事,讓你快樂的,永遠是過程,而非目的。”
許牧一番忽悠下來,秦叔寶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整個萬民城的百姓都是許牧忽悠來的,許牧對這套流程已經無比熟悉了。
總結起來一句話,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
見到百姓,跟他們談人生,談理想是行不通的,要和他們談糧食,談溫飽。
而見到秦叔寶這類人,要談的就是志向,是抱負,是人生理想……
頓了頓,許牧看到秦叔寶有所觸動,便繼續忽悠道:“你仔細想想,到底是什么事讓你從事這個工……咳咳,讓你一直在軍中,沖鋒陷陣,為來護兒,為張須陀,為裴仁基,為李密效力?”
在歷史上,秦叔寶歷任了六個不同領導,在李密敗后,他歸順過王世充,而后又歸順了李淵……
可以說,典型的職業軍人的代表。
歸順之后,都無比忠心,沒有瑕疵。
在每一任的麾下,盡心盡力,沖鋒陷陣,不落人后,后世甚至有人把他形容成雇傭兵。
被許牧這么一說,秦叔寶不禁也思考了起來。
是啊,他多次輾轉,為這么多主帥效力,到底是為了什么?
是為了知遇之恩嗎?顯然不是。
是為了博取功名嗎?明顯也不是,他這些年的職位提升并不快。
許牧的話在他的心里打開了一個口子,讓秦叔寶陷入了沉思之中。
許牧看到秦叔寶的表情,不由咧嘴,繼續加了一把火:“老秦啊,這是因為你骨子里與生俱來的軍魂啊,你仔細想想,在戰場上,是不是有種熱血翻涌的感覺?”
秦叔寶露出了錯愕的神情,但仔細想了想,還是點了點頭。
“在軍隊中,你是不是會覺得無比安心?”許牧繼續反問。
秦叔寶沉默著,再次點頭。
“脫了盔甲,是不是會覺得渾身不自在?”許牧三連反問。
秦叔寶看著許牧,回想自己這些年的心路,發現許牧說的這些都對。
許牧就像是他肚子里的蛔蟲,把他的真實感受都說了出來。
“老秦啊,我敢打賭,世界上沒有人比我更懂你!”許牧露出了得意之色,指著校場以及萬民城說道:“整個天下,也沒有一個地方比萬民城更適合你!在這里,完全可以實現你征戰沙場的人生抱負啊……”
許牧一連串的勸說,總算動搖了秦叔寶,讓他陷入了沉思當中。
尤其是眼前這個“主公”,竟然真的如此了解自己。
秦叔寶忽然有一種士為知己者死的沖動。
其實他心知肚明,無論是來護兒,張須陀,裴仁基亦或者李密,看中的無非是他的身體……咳咳,他的勇猛。
但許牧卻不是,許牧是真的了解他。
也是第一個和他談論人生理想,人生抱負的人。
自此之前,他從未向一個人吐露想要當國公的志向。
可此人,居然也沒有嘲笑他,反倒是和他談論人生抱負。
“老秦啊,只有在真正懂你的萬民城,你才能實現人生抱負,國公而已,這些都不是事兒,未來萬民城打下了天下,你便是秦國公!”
談論完理想,交完心后,許牧開始進入下一步環節,畫大餅。
他甚至把秦王李世民的封號都提前給老秦準備了。
聽到這句許諾,秦叔寶緊繃的身體再也忍受不住了,眼眶突然一紅,忍不住對許牧叩首道:“主公在上,秦某愿降!”
被俘一天以來,他曾想過無數次自己的下場。
也預料到了可能會被招降。
卻沒想到,這個藏于深山的城池里的主公,居然這么懂他!
“古人云,士為知己者死,某從未想過,世界上除了母親,居然還有主公這般懂我之人……”秦叔寶一個八尺大漢,眼眶中不禁涌現出了熱淚。
許牧見狀,連忙扶起他,尷尬地摸了摸鼻子。
其實若是需要的話,他可以懂世界上任何一個人。
而且這個時代的人……沒有經過后世各種套路的洗禮,極為淳樸,感情豐沛,動不動就容易哭鼻子。
扶起秦叔寶,許牧拉著他的手,說道:“好了,你先好生養傷,傷勢好了之后,本主公有一個至關重要的任務交給你,此事非你不可!”
秦叔寶鄭重點頭,表示必定把主公交代的差事辦好。
“這個……”接了任務之后,秦叔寶反倒是扭捏了起來。
許牧發現秦叔寶神情中還有什么事,欲言又止的樣子,不禁蹙眉道:“老秦有話直說無妨。”
得到允許后,秦叔寶才咬牙切齒地說道:“這個……末將有一個不情之請,在陽城城樓上,有個人不講武德,暗放冷箭偷襲,實在是可恨,不知此人是誰?末將要與他對決一場,以泄心頭之恨!”
許牧神情一陣古怪,不由想起了老張。
這個老張……應該可能或許大概不敢接受挑戰吧?
畢竟都五十多歲的老頭了,而秦叔寶才四十多,正值壯年,正是勇猛之時。
想到這里,許牧忍不住掩護道:“此人已戰死在城樓上,當時被你率領的瓦崗軍殺死,那一箭,也是他射出的最后一箭……”
為了緩解部下之間的矛盾,主要是怕老張被打死,許牧覺得自己真的是操碎了心。
沒辦法,只能來個死無對證。
只是委屈了老張,就這么被戰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