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明,也就是盧妮的弟弟,趙寶秀的舅舅,居住于浦口區,雖然屬于藍鯨市,卻是在長江北岸。
近三十年來,浦口區的行政規劃,在藍鯨市和揚州市之間幾經變換,這也是尋找盧明拖延日久的原因。
林勰在大校場機場接蔡致良一行,在雨花臺短暫停留,吃過午飯之后,經過長江大橋,去往浦口區。
盧明自部隊退伍之后,就一直在浦口區的搪瓷廠做事,老伴也是廠里職工,現在都已經退休在家。
膝下有兩子一女,長子盧建國,成年后進入搪瓷廠,五年前因為一場鍋爐車間的事故,傷到了脊柱,臥病在床。
女兒盧云霞,也在工廠做事。
次子盧躍進,中專畢業之后分配到人民醫院當醫生,但是前年不知什么原因,砸了自己的鐵飯碗,如今在外面做些生意。
這些都是林勰從浦口區得到的資料,不是很詳細,也大概可以了解盧明現如今的狀況。在浦口會合政府部門的人員,一同前往盧明所住的華昌建設一村,華昌搪瓷廠的家屬區。
等趙洪德一行趕到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三點多了,只有盧明和魏芝老兩口在家。
“昨天接到縣里的通知,還以為你們明天才能到,我已經使人去叫躍進他們了。”
之前已經通過照片和書信了解過彼此的身份,初次見面,也是感慨嘆息了許久,而后說起久遠的往事。
“日本人打過來之后,到處都是戰場,我們一家從蘇州河北跑到河南,暫時安穩沒多久,日本人的艦隊從南邊登陸,大規模的軍隊開始亂哄哄地向西潰退。我們一聽日本人來了,趕緊就跑,那時已經是夜里,黑漆漆的,三姐就是那時走散的。也就在那晚,大哥和媽媽被炮彈擊中,都沒有來得及收尸,隨著惶惶不安的人群一路向北。大侄子才兩歲,一場感冒,也沒能活下來。六哥是在長江上出事的,當時坐船的人太多,一不留神就被擠了下去,來不及施救就被沖走了……”
盧明眼里透著無盡的哀傷,親人們一個接一個或失蹤,或離世,道:“我和父親最后就在江浦落腳,但那時畢竟是亂世,又哪里是那么好生存的,為了我的一口吃食,沒過兩年,就剩下我一個人了。”
“七妹呢,我聽阿馨說,走散時還有兩個弟弟,一個妹妹。”阿馨,是趙洪德對盧妮的稱呼。
“在江浦安定下來沒多久,有一天七姐出門后,就再也沒有回來。”盧明眼中有了些神采,道:“大概十年前吧,我去市里的醫專去看望躍進,就是這么巧,挨著他們學校的醫院里,遇見了七姐。當時只是覺得面熟,她過來制止我吸煙,就攀談了幾句,沒想到就這么巧。當年走散時,我們還是個孩子,再見面時都已經老了。聽她說,那天中午出門后不久,被拐賣到了安徽……”
“阿馨那晚同你們走散之后,也不知道去哪里找你們,只能隨著人流一路向西,從江西進入湖南,而后經廣東到了香港。”
趙洪德介紹的盧妮的行程,也是抗戰開始之后,大多是國人進入大西南的路線,一般都是沿著長江一路向西,或京漢鐵路向南,在武漢分流,一部分繼續向西進入重慶,這是入川的主路,不僅擁堵,而且時常面臨日機轟炸,另一部分則是南下經湖南進入貴州和廣西。
“抗戰勝利之后,阿馨本有意回上海找你們,只是生完孩子之后,身體一直不好,只是寄了幾次信,也托人打聽過消息,都沒有音訊。”
“唉……我們兄弟姐妹九個,除了走散的三姐,失蹤了的七姐,就只剩下我一個人了,在這里娶妻生子,也沒有再回去。”
盧明道:“戰亂年代,也沒有奢望重逢,從朝鮮回來后,我回去過一趟,早已不是從前的樣子了,我在街道處留下了地址。再后來,我這腿傷復發,第二次去上海看病的時候,抱著萬一的希望,如果三姐回到那座城市,就有可能看到報紙上的尋人啟事。”
“幸虧你刊登過這個尋人啟事。”趙洪德道:“我們尋訪了很久,在當年的一個鄰居那里知道了這則尋人啟事,才能找到這里。你身體現在還要不要緊,跟我去香港看看,想來阿馨會很高心的。”
“我的腿不妨事。聽說香港到處都是高樓大廈,等我得閑了,一定去看看。現在得看著孫子,走不開……”盧明瞥了一眼時間,道:“再過半個小時,就得去接他放學了。”
“七姨住的地方離這里遠嗎?”趙寶秀卻是問及另一位親人,想來親姐妹總有些相似的地方,可以找到一絲已經很久遠的回憶。
“兩年前就過世了,年少時吃過很多苦,落下一身的病,剛過完六十歲的壽辰,就……”盧明道:“我之前已經讓躍進通知了,你表弟明天會過來一趟。”
“您這里有照片嗎?”趙寶秀問道:“我媽媽和七姨……長的像嗎?”
盧明確實搖搖頭,道:“三姐秀氣一些,像你外婆更多一些,而我和七姐,都隨了你外公,長的高,方臉,你等著,我給你拿照片……”
說話間,盧明的子女走了進來,盧云霞和丈夫陳進,盧躍進,還有一個十八九的小伙子,盧建國的兒子,盧軍宏,又是一番介紹相見。
林勰抽空進來找蔡致良,看著滿院子的人,只能出去談,隨后提及區政府那邊晚上宴請,要不要推掉。
“你去吧,我就不過去了。”蔡致良擺手,問道:“你來這里考察過沒有,東來貿易行有哪些可以投資的項目?”
“那還沒有。”這么短的時間,哪里顧得上考察,林勰指著不遠處的工廠,道:“這不就是搪瓷廠,質量也過得去,東來貿易行可以考慮下一批訂單,一年20萬美元還是沒問題的。”
“那就先這樣。”蔡致良點點頭,總要有所表示的。
“我剛接到省委那邊的通知,陳高官后天臨時有事,希望將會面安排在明天上午。”蔡致良只是適逢其會,做個見證,唱主角的還是葛瑞德。
“你們希爾總裁趕得及嗎?”蔡致良自是問題不大,只是葛瑞德還在馬來西亞,可不一定趕得回來。
“雖然有蔡董事長協助,南洋那邊的進展依舊不太順利,希爾總裁恐怕這周都趕不回來了。”林勰道:“所以有些文件,還得您簽字才行。”
“行,將明天的行程和資料給吳凱復印一份,我晚上看看。”既然蔡致良做主,就不只是東來貿易行了,道:“你通知肖海成,問他明天早上能不能趕過來,明秀地產還是要繼續本行,買地,建商場。”
雖然有些趕,路況不是多好,但是從浦江趕過來,時間也還算充裕。
九十年代是真正的渠道為王,各大商場競相爭輝的時代。眼下正是一個機會,將明秀地產再往前推一把,在長三角遍地開花。
對于明秀地產,林勰不好發表意見,只是道:“唐范前兩天在鎮江,離這里不遠,考察了幾家玻璃廠,也不知道離開了沒有。”
“你要是能聯系上唐范,就一并通知了吧。”唐范作為專業人士,還是要參與的。
“好的,我這就去準備。”林勰說完便離開了。
蔡致良返回院里,趙寶秀問道:“有事啊?”
“嗯,明天早上有點事要談,我下午再陪你過去吧。”剛才,趙寶秀和盧明提及明天早上去給外公掃墓的事情,現在蔡致良是去不了了。
“你忙你的,將小楊也帶去吧。”趙寶秀說的小楊,自然就是楊德山。
“不用,林勰都已經安排好了,還有吳凱跟著。”蔡致良道:“舅公,真是不好意思,本來約的后天,現在都趕到一起了。”
“你做什么生意啊?”盧明問了一句。
“我生意比較雜。”蔡致良也得想想自己到底是做什么生意的,道:“我在這邊主要做地產開發和進出口。”
“就是外貿和建筑公司。”盧躍進見盧明沒反應過來,插了一句。
蔡致良點頭道:“對,就是做對外貿易和蓋商場。”
“聽你這么一說,我倒是想起一件事。”說話的是陳進,道:“前幾天廠里來了一個港商,說是考察搪瓷品,就是你的貿易公司嗎?我剛才在門口見那位先生,看著就有些眼熟。”
“林勰就是東來貿易公司的,最近在擴展蘇省的業務,是不是去過搪瓷廠,我倒是不清楚。”蔡致良想到剛才林勰說的,十有八九就是林勰。
“是東來貿易公司。”陳進確認了一下,盯著蔡致良,道:“我們廠長說,這家貿易公司在香港,都是數一數二的大公司。”
“在貿易行業還行,談不上什么大公司。”在香港,基本上只有地產和金融行業才能誕生大公司,蔡致良隨即問道:“表舅,聽說你在做生意?”
盧躍進苦笑道:“跟你這一比,我這哪里算什么生意啊,勉強糊口罷了。”
“那您有沒有興趣做貿易,注冊一家進出口公司,我也可以幫忙。”蔡致良再次問道。
“你這是外資公司,跟我這不一樣的。我有朋友在進出口公司上班,即便是注冊一家公司,進出口方面的資質也審批不通過的。”盧躍進覺得蔡致良不了解這邊的行情。
“這個你不用擔心,只要再注冊一家國外的公司,也可以做進出口的。”蔡致良道:“或者東來貿易行給你下訂單,然后你去跟工廠談判。”
“我考慮一下。”盧躍進倒是不了解,道:“我現在與人合伙做生意,不好現在就撂手。”
“只要你考慮好了,隨時都可以。”
見盧躍進有些顧慮,蔡致良也沒有再說什么。自從見面開始,蔡致良也在思考,該如何幫他們一把。
人離鄉賤,盧躍進的人脈關系大都在蘇省,而東來貿易行的業務也是剛進入這里,也沒有什么好的職位可以安排。
其實資助他們做生意,或管理工廠,或經營商場,都是可行的辦法,自力更生才是長久之計。
當然,還有一種辦法,就是離開蘇省,去粵省,或直接去港城,安排一個輕省的工作,不過這將是最后無奈的選擇,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