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頁
下午兩點,柳正陽準時抵達明潮大廈,與他一同前來的,馬來西亞誠德貿易公司的控股集團,連山集團的祁嚴振。
當初柳正陽不愿意進入東來貿易行做事,而是選擇了海外工程領域,從而誕生了亨達工程公司。
可惜,這個工程并不好做,在鉀肥廠一期工程交付使用之后,亨達工程公司并沒有新的工程項目落地,而在柳正陽計劃中的二期工程啟動之前,不得不做起了老本行,在熟悉的貿易領域,向馬來西亞出口柴油發電機,誠德貿易就是合作方,這也是去年亨達工程公司大部分利潤的來源。
隨著東南亞近二十年的經濟發展,面臨這一個問題,這也是所有發展中國家必然遭遇的發展難題,就是缺電,以至于小型的柴油發電機大行其道,需求量十分旺盛,而另一方面,馬來西亞是不缺石油的。
亨達公司業務的轉變無可厚非,是值得肯定的,但是在東來貿易行看來,這就是柳正陽和亨達工程公司撈過界了,搶走了本屬于東來貿易行的業務,這在當初合并的時候就已經確定的事實。
韋敏對亨達工程公司的審計結束之后,蔡致良回港沒兩天,葛瑞德便到明潮大廈說明此事,柳正陽的低價競爭嚴重損害了東來貿易行的利益,以及并且很大度地表示,鑒于亨達公司的現狀,可以既往不咎,但是自下月開始,亨達公司必須停止這種損人不利己的行為,專注于工程領域。
而柳正陽沒有否認,也沒法否認,只是表示,第一,公司要生存,臨時的無奈之舉;第二,便是表達了對東來貿易行的不滿,因為在大陸投資的火力發電廠,涉及污水處理的系統工程,寧愿交給新加坡的同行,也不允許亨達工程公司參與其中。
今天來明潮大廈拜訪的祁嚴振,也不僅僅只是一家貿易公司的老板。正相反,祁嚴振所控制的連山集團曾經是馬來有數的財團,據他那位四叔公介紹,當年祁氏家族在馬來西亞華人中,也是僅次于世界糖王的存在,可惜二十年過去,現在就是拍馬也趕不上如今又加冕酒店大王的世界糖王了。
而這段歷史,或者說是這個遭遇,在馬來是普遍現象,也是二十多年以來華人在馬來的社會地位變遷的一個縮影。
連山集團,同祁嚴振的姓氏聯系在一起,總會讓人聯想起祁連山,而實際上,連山集團同祁連山沒有什么關系,而是連山集團的創始人祁耀芳,也就是祁嚴振份父親,當年還是個落魄搬運工的時候,受過高人指點,而當時這位高人手里拿著的,正是一本《連山》,所以時來運轉之后,創辦了連山集團,橫跨地產,零售,采礦,化工,橡膠等諸多領域。
年初,蔡致良計劃去馬來一行的時候,蔡康當時就說過連山集團,還給他傳真過來一份華人企業名錄,介紹一些華資大企業的歷史以及近況。
貿易公司只是連山集團微不足道的一部分業務,基本不會引起祁嚴振的任何重視,但凡事總有例外。近幾年馬來經濟不佳,內部投資意愿非常之低,無論是政府還是企業,祁嚴振此次來港,是為了融資而來,已經相繼拜訪了百富勤,新鴻基證券,嘉里集團。
“蔡先生,這位是馬來西亞連山集團董事長祁嚴振先生。”在明潮大廈頂層的會客室,柳正陽為會面的雙方做介紹,道:“祁先生,這是我們金河投資的董事長蔡致良先生。”
“你好,祁先生……”作為主人,蔡致良先開口,說了些“歡迎”之類的客套話。
“下午好,蔡先生……”順著話語,祁嚴振說了幾句恭維的術語。
接著蔡致良和祁嚴振相互為對方介紹了一番參與今日會見的重要成員,而蔡致良一方,除了柳正陽,還有就是韋敏與已經入職東來貿易行的何俊安。
“說起來也是緣分,早在去年初的時候,就聽說過連山集團。”蔡致良說道:“本計劃到馬來西亞考察幾個投資項目,聽康泰集團的蔡總裁提及,連山集團是馬來最大的華資集團,可惜最后未能成行。”
“蔡老先生謬贊了。”自家了解自家事,所謂最大的華資集團的稱謂,早已經不屬于連山集團了,祁嚴振擺擺手,想起蔡致良也姓蔡,問道:“冒昧問一下,你同康泰的蔡老先生是……”
“我爺爺行三,蔡總裁行四,是同祖父的堂兄弟。”禮法上是這樣的,蔡致良道:“近些年,康泰集團北上投資,同金河投資的往來比較多。”
“若蔡先生去馬來,歡迎到連山集團做客。”
近些年以來,同樣執行北進的的策略,連山集團就明顯不如康泰集團,說到底也是康泰集團船小好調頭,態度比較堅決而已,沒有連山集團的患得患失。
而祁嚴振現下將之歸結為金河投資的緣故,道:“我同蔡老先生僅有數面之緣,不過,同他的女婿,康泰糧油食品公司聯合主席龐松比較熟悉,昨天還在香格里拉酒店碰過面。”
康泰糧油食品公司是康泰集團的主業,由龐松出任董事會主席。同為馬來西亞富豪,無論是龐松,還是祁嚴振,都格外青睞于香格里拉酒店。
“去年,我大多時間都在北美,倒是許久未見了,康泰集團來港上市,想來已經談的差不多了吧。”
北進策略大獲成功,康泰集團在港上市的條件已經成熟,并于去年啟動這個計劃,而金河證券和恒隆銀行將作為承銷商。寒暄了幾句之后,從龐松談到康泰集團在港上市,話題越來越偏,越發同今天的主題沒有了關聯。
“說來慚愧,從先父手里接過連山集團的時候,并不遜于郭氏兄弟和嘉里集團,現在卻是不能比啊。”
去年,郭糖王以15億美元的財富,再次加冕馬來西亞的首富的寶座,早已將祁氏家族和連山集團遠遠甩在身后。蔡康早先也說過,五六十年代的連山集團,是比嘉里集團更成功的企業,但是六十年代之后,形勢迅速發生逆轉,已經不足嘉里集團的一半,而造成這一切的緣由,就是馬來西亞于六十年代開始實行的新經濟政策,可以說是形勢使然,也可以體現出一個財團掌舵人的長遠眼光。
新經濟政策起始于1970年,但是從更早的六十年代就已經開始醞釀。馬拉西亞獨立之后,照搬了英國的議會制,基本上形成由馬來人和華人共治的局面,初期還比較和諧,很快就出現了變化。
為鞏固統治基礎,并達到獨掌權柄目的,巫統借口華人僅以32的人口,卻占據了將近六成的財富,遂策劃了一系列的事件,最終以發動五一三全國騷亂為標志,接管了馬來政權,開始推行新經濟政策。
而關于華人財富的問題,說起來也比較復雜,一來基于華人勤勞致富的本能,二來是便是由于英國殖民者一貫的思路,通過扶植華人來壓制人口占多數的馬來族,以達到平衡局面的目的。
但是也沒有巫統說的那么夸張,因為華人所謂的財富,相當一部分并不屬于華人,而是屬于那些以英國人為首的外國投資者,只是交由華人管理而已。
馬來西亞新經濟政策,也稱作“原住民優先政策”,目的是進行有利于馬來人的財富重新分配,手段就是剝奪華人的利益,其內容和和實施過程遠遠超出經濟政策的范疇,涉及教育,文化,宗教等諸多領域。
代表華人利益的馬華公會,即便是加入巫統組織的國陣,依舊被巫統奪去對財政部,貿易部和工業部的控制權,最終變成可有可無的擺設。根據近年來的統計,華人以三成的人口占比,僅僅只有兩成的投票。
政治領域的弱勢,最終也體現在經濟方面的不斷衰弱。
面對新經濟政策來時洶洶,華人有兩種應對之策,一種就是到海外發展,而另一種便是引入巫統和政府高層作為股東,建立“阿里——巴巴”式的合資企業。
這兩種策略,前一種以郭氏兄弟和嘉里集團為代表,以損失一半財富的代價,據江湖傳言,這筆最終不知去向的資金高達2000萬美元,開啟海外投資的步伐。
也就造成
(本章未完,請翻頁)
第(2/2)頁
的如今的怪異的局面,雖然郭鶴年是馬來首富,但是大部分資產卻是在新加坡和香港,其本人也長年住在香港,也是其前幾年得以入手無線臺三成股份的緣故。
另一種策略便是以祁嚴振與連山集團為代表了。新經濟政策開始推行之際,連山集團的掌舵人還是祁嚴振的父親,祁耀芳已經老了,沒有了年輕時創建連山集團的闖勁,選擇了留守,這也是大多數華資企業的選擇。
但是,隨著新經濟政策的推進,傳統建筑業,零售業,交通運輸業迅速受到沖擊,而航空航運,伐木業,橡膠,加油站等行業僅僅允許馬來人進入,于是祁耀芳選擇了化工業,這個相對有一定技術門檻的行業。
馬來西亞在推行新經濟政策之后,初期促進經濟發展,在消除貧困,縮小貧富差距方面確實取得了一定的成績,但是弊端很快顯現,社會投資意愿降低,投資和組建的近千余家國營企業連年虧損,因為社會分配問題導致馬來人與華人的矛盾不斷被激化。
但是這一切都被掩蓋起來,因為自七十年代起,接連兩次石油危機,馬來西亞也因為石油出口賺取大量的外匯,也得益于自五六十年代以來的大環境,整個東亞、東南亞,以日本為引擎,經濟快速發展。
但是這種情況,在1985年發生了變化。
為奪回不斷萎縮的市場份額,沙特大規模增產,以至于油價閃崩,從30美元一桶的價格直接跌至13美元,受影響的不僅僅是蘇聯,馬來西亞的GDP增長率也從前一年的7.6,直接變為負增長。
康泰集團的北進策略也成行于這一時期,很難說清楚當初到底是蔡劭聯系的他們,還是蔡康主動聯系的蔡家,畢竟隨著十多年的發展,馬來人積累了豐富的經商經驗,類似“阿里——巴巴”式的企業越來越少,畢竟眾樂樂不如獨樂樂,社會矛盾加劇,華資企業的發展越來越困難。
而在這二十年中,連山集團先是經歷了股東的撤資,而后引入新的股東,后來隨著祁耀芳的離世,因控制權的爭奪而元氣大傷。祁嚴振雖然最終艱難保住了連山集團,卻早已經失去了發展的良機。單以資產而論,連山集團依舊是馬來前十的財團,但論起未來的發展前景,并不見得比康泰集團更好,所以急需大筆資金的投入。
而嘉里集團就不同了,當初果斷跳出馬來西亞的泥潭,趕上新加坡和香港發展的良機,如今早早布局大陸,即將收獲改革開放所釋放的巨大紅利,就遠不是連山集團所能相提并論的。
“政府已經放開對外資和華人資本的限制,新經濟政策也已經于去年就結束了。”
經濟陷入倒退的馬來西亞,民怨沸騰,不僅華人對政府的不滿情緒達到了危險的地步,就算是初期獲得一定利益的大多數馬來人也很不滿,因為新經濟政策所帶來的大部分利益,被少數寡頭所得,成為繼英國人之后新的食利者階層。
如果按照二十年前的標準判斷,新經濟政策取得了輝煌的成果,貧困率與失業率大幅度下降,但是按照二十年后的今天的標準,貧困率與失業率與二十年前相比,并沒有什么不同。
馬來人的支持,是巫統執政的基礎,已經到了很危險的經濟,以至于不得不放棄對華人的限制,并于去年,官方正式宣布廢止新經濟政策。
華人資本終歸是世界上龐大的資本,據福布斯八十年代初統計,高達650億美元之巨,是中國改革開放之際,其主要的資金來源,而馬來華人資本是僅次于香港的。
或許正是看中了這一點,面對經濟發展的困境,巫統主席通過訪華,尋求同華人的和解,逐步解除對華人資本的限制,以提高社會投資水平,
當初不惜挑起馬來人和華人之間的紛爭,以推行新經濟政策的宣言,獲得議會中的多數席位,登上總理的寶座。而為了保住總理的寶座,消除民怨,又希望得到華人資本的支持。
一個國家的發展,事關經濟,卻又無關經濟。
“祁先生,恕我直言,廢止新經濟政策只是第一步,隨著經濟形勢的逐漸好轉,一切還有待觀察。我去年就有這方面的顧慮,以致于取消了馬來西亞一行。”
蔡致良道:“穆罕默德先生一貫的立場,你應該比我更清楚。”
“立場總是會變的。”打過多次交道,祁嚴振自然比蔡致良更了解這位總理,道:“以前他是巫統的干將,現如今是政府的總理。”
祁嚴振的話,最簡單的翻譯,就是屁股決定腦袋,以前可以橫沖直撞,但現在的身份是總理,需要為馬來西亞的經濟發展負責,否則的話就只能下臺。
“就怕他再變回去。”蔡致良道:“巫統終究是以馬來人為根基,民族主義才是他手里的底牌,隨時可以再拿出來。”
“數年之前,在黃文彬先生的推動下,馬來中華總商會已經與馬來人總商會聯合成立大馬商會聯合理事會,并派遣高層代表團赴大陸,歷史性達成中馬經濟合作協議。”
祁嚴振的話說的很明白,巫統可以不顧及華人的利益,但是無論如何也要顧及馬來人商會的利益:“如今,中馬兩國政府已經簽訂了雙邊貿易協定。”
無論何時,華裔在所在國的地位與處境,總是同中國在全球的地位息息相關。
蔡致良道:“我聽說過,卻也在同一年,巫統向國會提交了一份白皮書,叫《朝向保護國家安全》,有這樣一句話,“以華人的鮮血染紅馬來短劍”,這不能不讓人憂慮,馬來西亞將走向何方,現在下結論為時尚早。”
“蔡先生多慮了。”這也是華人資本一直以來的顧慮,祁嚴振道:“馬來西亞即將推行“國家發展政策”以及“2020年宏愿”,想來可以打消你的顧慮。”
“但愿如此。”
縱有心投資馬來,為爭取有利的態勢,蔡致良也不會輕易做決定,道:“年后,金河投資會派出一支團隊,重新對馬來的經濟現狀進行評估,屆時還希望祁先生能引見一下華商總會的黃先生。”
當此之時,祁嚴振自然不指望蔡致良親自前往,問道:“不知有何人領隊?”
“趙思琪。”
蔡致良道:“金河投資派駐東盟的主管,現在新加坡,馬來,印尼、菲律賓的投資,都有他負責。”
“那我就在吉隆坡恭候趙先生,希望未來同金河投資有合作的機會。”雖然蔡致良說的很客氣,祁嚴振自不會以為趙思琪需要他來引見華商總會,道:“也歡迎蔡先生來吉隆坡。”
“會有機會的。”蔡致良道:“其實,金河投資近年在馬來也有一些投資,限于當前的現狀,規模都不大,也希望能同連山集團這樣有實力的華資公司合作。”
隨后,在友好的氣氛中,連山集團的副總經理國顯向蔡致良介紹連山集團的主要業務與發展現狀,以及可預見的美好未來,不過這一切,都還需要趙思琪去一一驗證。
而蔡致良這邊,由韋敏做陳述,略微展示了一下金河投資的實力,從天門置業、東來貿易行、東方娛樂集團,乃至明秀報社,這些在港的公司。
兩個小時的會談很快結束,祁嚴振為首的連山集團告辭而去。
“你聯系趙思琪,年后去一趟馬來,重心還是放在工程和化工行業。”蔡致良道:“金河投資會注資5000萬港幣,如果三年之內仍然沒有起色,你還是去東來貿易行做事吧。”
總要有一個決斷,如果在趙思琪的支持下,利潤依舊堪憂的話,蔡致良就需要重新考慮恒大工程公司的未來了。
“您放心,亨達工程公司一定不辜負您的期望。”蕭正陽道:“蔡先生,化工行業是一個國家的基礎工業,類似馬來西亞這樣的發展中國家,不可能一直止步于伐木,橡膠,蔗糖,棕櫚油這樣的傳統行業,便一定會有亨達工程公司的機會。”
得到蔡致良的決斷,何俊安沒有說什么,很快也離開了。而蔡致良向韋敏交代了幾句,接上霍昕昕,一起去看望趙洪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