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景十七歲,王充同樣十七歲來赤林觀,今已二十三歲。
六年來,眼見多少同道得授天祿,與其仙凡兩隔,他卻始終入道無門。
二十歲前,每年還能在赤林觀修行五六月,近些年,就只在授箓前后的十天半月里出現了。
修行敷衍,“向道之心”卻越來越廣為人知,而且常以前輩姿態指點他人。
劉景被“教導”過好幾次,非常厭煩。
沖其點點頭,不等回應,劉景便大步朝外走去。
庭院門口,明德正在埋頭掃地,一見劉景便高興的擁上來。
道童樂于親近劉景,因為劉景出身大族卻平易近人,修行超越常人卻不擺譜。
他被父母送入赤林觀近兩年,修行不如劉景三個月,偶爾還需劉景指導。
人逢喜事精神爽,道童的圓臉看著更喜慶了。
劉景隨手拋出價值百十來文錢的碎銀,笑著問道:
“明玄師兄此時在問心殿么?”
“嘻嘻,劉景師兄就是大方!”
明德捧著碎銀,眼睛笑成了一條縫,咧著嘴道:
“你要找明玄師兄的話,可得趕緊,聽說他今日要去后山請示師尊。”
劉景連忙告辭離去。
他這邊前腳剛離開練功院,王充也到了門口,沖明德喊道:
“喂,小道童,西劉洼的那個后輩問你什么了?”
西劉洼是劉景出身的家族,柳州縣有名的豪族,縣尉劉澤恩就是劉景三叔。
王充家同樣是個大族,不過是鄉級別。
家世、風度比不上劉景,修行資質和劉景差得遠,在赤林觀的名聲更是沒得比。
自從月前回赤林觀見到了劉景,此人心中的嫉妒情緒,每一秒都在積蓄。
眀德抬了下腦袋,瞅著傲慢青年漫不經心的道:
“沒什么啊。”
“臭小子你......”
王充咬牙瞪眼,卻不敢像對山下平民那般,任意打罵呵斥。
氣呼呼的從錢袋里捏了十來個銅板,猶豫了下,又放回大半后,冷聲道:
“可以說了罷!”
眀德滿臉鄙夷的接過五個銅板,懶懶地道:
“劉景師兄問眀玄師兄在不在問心殿,我說在。”
話音剛落,面前人的干瘦臉頰一陣變幻,臉色越來越難看。
“不可能!我修煉了六年,他還不到四個月,絕對不可能!”
王充內心狂吼,臉色近乎扭曲。
但剛剛劉景走出練功房時,臉上一閃而逝的喜色,他是親眼所見。
再想到傳言中,劉景只差一步即會突破。
若是平日,王充還能冷靜思考,畢竟對修行人來說,一步即為天塹。
可后日即是授箓,敏感之時,他那針眼般狹小的心胸更加容易受刺激。
“不行,我得跟去看看!”
王充紅著眼沖出練功房。
赤林觀位于赤嶺山前山,山后則遍布奇絕高聳的殷紅石柱,很是怪異驚奇。
道觀是石林的門戶,觀主清靜道人兼任著赤嶺山神。
問心殿在道觀的內院,與山后石林一墻之隔,透過飛揚屋檐,高聳石尖清晰可見。
和幾個抱著書冊的道觀學徒擦肩而過,劉景步入問心殿。
就見一幢清雅的山水屏風前,高冠束發,一身道袍的明玄,坐在案臺后低頭批注著什么。
青年道人聞聲抬頭,眼中靈光閃現,頓時驚異道:
“你突破了?”
明玄對劉景有印象。
一是劉景是他好友推薦而來,二來劉景的天賦確實不錯,特別是心性。
他推測劉景明年就能授箓,沒想他還是低估了。
“不到四個月啊,真是驚人的天賦!”
如果是有奇遇,那更不簡單。
對于修行之人,氣運有時比天賦更重要。
驚異的同時,明玄不由有些惋惜:
“如此奇才,真該入我道門學金丹大道,而非做天庭的腐朽犬狗啊。”
然而轉念一想,只能苦嘆:
“我們又哪里高人一等,在這赤嶺墮龍潭,吾師徒二人難道不是天庭的守戶之犬?”
思及道門沉淪,眀玄心底凄涼。
劉景不知自己無意間勾起了面前人的愁緒,只是奇怪對方突然沉寂了。
想著修行人可能隨時有所感悟,便沒敢驚擾,素手靜候。
半響,明玄回過神,抬頭恰見窗外陽光透入大殿,披灑在劉景身上,眼前頓時一亮:
“好一個英姿勃發的修行中人!”
由此,更加可惜可嘆。
但他明白,天地已不是道門的天地,而屬于法度森嚴的天庭。
收起自怨自憐,明玄直接問道:
“你可是要參加今年的神道授箓?”
“是!”
劉景精神一振,朗聲回應。
明德點點頭,又道:
“若無意外,今年只你二人了,但人雖少,要得經箓,可并不容易。”
其實,最初是有五人參加今年授箓的。
但在第六人突然降臨后,兩人負傷退出,一人下落不明,兩人主動退避,選擇明年。
空降的第六人,頃刻間獨攬今年的赤林觀授箓名額。
那人名為張甲虎,自稱是個小山溝里的農夫。
可看一看前面五人的遭遇,誰人能相信這番鬼話!
劉景猶豫了下,試探問道:
“明玄師兄,張甲虎到底什么來歷?”
沉默了會兒,明玄垂下眼皮悠悠道:
“赤林觀受靈霄寶殿敕令,在此掌管授箓儀式,以接納英才入道,須秉持超然于外的態度。”
與此同時,一段低聲細語如微風般飄入劉景耳廓。
“其外公是披霞山七品山神的馴獸官,另外,此人隨身飼養著一頭猛虎。”
劉景暗自驚異:
“這是傳聞中的千里傳音之法?”
本想追問術法,但兩人交情并不深,今日相助已然不易,得寸進尺恐會壞了情誼。
只好默然施禮,低聲道謝:
“多謝師兄指點。”
明玄恍若未聞,取出一木牌遞給劉景:
“后日酉時,持此憑證來問心殿。”
木牌兩面各有文篆,背面是“赤林觀”,正面則是“得天之箓”,同時帶有八卦符文。
待劉景收好木牌,明玄又囑咐道:
“內視雖成,但法醮律令、科儀符篆等基礎切莫怠慢,后日師尊會親自考核。”
言罷,便低頭繼續批注賬簿。
劉景知道自己該告辭了。
離開大殿后,劉景心中暗自思忖:
“顯然,張甲虎一旦得知消息,必然會對我不利。”
其實未得授箓,大家同是凡人。
此身自小跟隨父親學習軍中武藝,劉景更是時常練習,普通的三五人他毫無畏懼。
擔憂的是那頭猛虎,畢竟出自山神門下,恐怕不是普通大貓。
想到這,劉景越發迫切下山。
前日返回縣城里的大兄劉軒來信,說給他帶了只“異鳥”。
若屬實,那么又是一項異能到手,而且是戰斗所用,猛虎又何足畏哉。
“劉景師弟,如此匆匆所為何事啊?”
剛走出問心殿大院,一個干瘦青年擋住了路,怪聲怪氣的喊話。
自然是等候多時的王充。
“山下家人來信,我得下山一趟。”
劉景客氣回罷,就要繞過此人,不想衣袖忽然被拽住。
“你,你是不是內視成功,要參加授箓了?”
劉景抖了下手臂,沒掙脫,只好敷衍道:
“個人有各道,王師兄你只管修好自己的道,操心他人無用。”
“不行,你怎么可以這么快,你,你是不是學了妖法!?”
王充雙目充血,滿臉猙獰的嚷嚷起來。
往日裝起的風度丟的一干二凈,丑態畢露。
“什么亂七八糟的。”
劉景猛地用力,自小習武的強壯身體,王充這孱弱模樣哪里抵的住,頓時被甩了踉蹌,差地跌倒。
赤林觀并非傳統師門,眾人都是借地修行,尊禮的,互道一聲師兄弟,無禮的,誰又搭理誰。
再說,劉景本就不待見王充這類人,隨口道了聲“抱歉”,干脆離去。
王充狼狽站好,恨恨的看著劉景背影,心里怒罵:
“六年,我耗了六年時間,憑什么你四個月就超過我六年?!”
嫉妒滋生了惡毒。
干瘦身影直奔赤林觀外的草屋住所,那里住著張甲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