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將明未明,晦暗的田野間,一點綠光幽幽閃過。
隱約可見是個綠火燈籠,一閃一滅便跨過幾十丈的距離,一路閃到郭鎮城下。
為了鎮壓和驅逐企圖侵入城內的邪物,近日,郭鎮城隍廟的香火神力毫不吝惜,晝夜不停的籠罩整座城池。
在這神力洶涌的神域前,綠火燈籠不得不現身。
這個時間段,正是城墻上的守衛最困乏的時候,沒人發覺城墻腳下,多了一點飄忽綠光。
其實就算他們發現,可能也只當作是鬼火閃過,不會在意。
因為這綠火燈籠只是稍一停頓,便沒入城墻,又在城內幾個閃爍,出現在城隍大街上。
城隍廟前,綠火乍現,噗地從那燈籠里噴出大量黑霧。
“嘶!”
劉景倒吸著涼氣走出黑霧。
只見他渾身打顫,用力摩擦著肩膀手臂,試圖讓身體暖和些,一副從冰天雪地里出來的模樣。
黑霧再一涌動,一只細長的胳膊探出來先提住燈籠,隨即是一身油膩綠袍的的怪異身軀。
喬達星伸展著四只胳膊,滿臉戲謔的笑道:
“這下相信哥哥的話了吧,我這鬼火燈籠,真不是血肉之軀受得了的。”
劉景瞄了眼得意洋洋的夜游神,沒有開口反駁。
他確實是失策了。
在回灣村,他以耽擱過久,梅坤留下的痕跡馬上會消失為由,說服喬達星先到郭鎮調查,再去臥澤峰的地下墓穴。
想起之前喬達星將他從回灣村社廟,直接帶到村外河岸的遁法。
劉景便想蹭喬達星的遁術,盡快返回郭鎮。
夜游神告訴劉景,他的遁法靠的是鬼火燈籠。
這燈籠內含陰火,能借用陰火遁法穿梭陰陽,跨越虛空。
可活人在這遁法里待久了,生命活力會慢慢消磨掉,淪為死僵。
雖然從回灣村到郭鎮的距離,并不足以將劉景變作死僵,但會經受陰火噬體的痛楚。
劉景為了節省時間,愿意嘗試,夜游神想看他的笑話,一口答應。
于是,劉景遭罪了。
黑霧裹著他縮入燈籠的那一刻開始,他就像被扯掉了全身衣物,猛地丟進大雪紛飛的冬日。
刺骨的寒意,化作無數冰涼的細針不提扎進他的皮膚,刺激他的靈魂。
幸好很快進了郭鎮,否則劉景就要不顧丟臉,叫嚷著退出遁法,去找馬匹了。
劉景終于恢復,身體不再顫抖,一看天色,立馬嘲諷道:
“這遁法不怎么樣啊,天都快亮了,我騎馬也差不多這個時間。”
喬達星猛地沖劉景扇動那鬼面扇,氣呼呼道:
“馱著你個大活人跑這么遠,已經是我老喬修為精深,法器高明,你個土鱉就閉嘴吧。”
那鬼面扇能將人的靈魂直接扇出肉體,劉景連忙躲開。
喬達星說的不錯,遁法最忌諱的,便是馱動肉體凡胎。
劉景還是嗤笑一聲,露出鄙視表情,在喬達星的跳腳憤怒中,走向城隍廟的偏門。
“砰砰砰”
敲門片刻,門后傳來“擾人清夢罪大惡極”的低聲嘟嚷聲。
隨即一個睡眼朦朧的道徒推門露臉。
“何人,啊,劉景仙長,您怎么這個點回來了?”
道徒剛要問候,立即認出了劉景,朦朧睡眼猛地瞪大,困意一下消失。
劉景驚奇發現夜游神就在身側,面前的道徒卻未發現。
喬達星自從見識了劉景的旱魃異能,一直存著些炫耀想法。
見到劉景露出驚訝表情,得意的晃晃手中鬼火燈籠,嘿嘿道:
“我這鬼火燈籠啊,妙用無窮。”
扶桑木,吹動靈魂的鬼面扇,能收一座廟的幽藏法衣,以及神異的鬼火燈籠。
這夜游神身上好東西真不少。
劉景看不慣那靛青大臉上的得意,小聲嘀咕道:
“那么厲害,拿去抵債贖身啊。”
喬達星的大臉頓時一黑。
其實那酆都的追債人,確實想要把他這三樣貼身法器奪去抵債。
只是念在喬達星若沒了貼身法器,剩下的債務,就徹底沒能力償還,才放過他。
劉景的話勾起了喬達星的悲慘記憶,就見這夜游神冷哼一聲,直接穿過道徒的身體,飄然而過。
那道徒忽覺一股寒意鉆入體內,頓時打了個寒顫。
左右看看,街上連道夜風都沒刮起。
沒等他琢磨出為何突然這么冷,就聽劉景道:
“我要去梅坤的院子。”
說罷,自顧自的推門進院,去追那飄忽的夜游神。
道徒一跺腳,連忙跑到門后一間小屋,從中揪出一個十來歲的小道童,低聲囑咐。
小道童偷偷瞅瞅劉景的背影,飛奔去稟報巨茂才。
“仙長,梅坤主持意外去世,廟里來了新任主持,是巨茂才仙長。
不如我先帶您去客廳見見?”
道徒一邊喊著,一邊快步趕上劉景,想要將他引向另一處。
“你既然去通報了巨道友,那我們就在梅坤院子見吧。”
劉景看他一眼,并不在意那些小心思,繼續前行。
道徒咬咬嘴唇,想起新任主持的嚇人脾氣,最終鼓起勇氣,攔到劉景面前。
劉景皺眉:“你要干什么?”
道徒不敢看劉景,低著頭回道:
“仙長,梅坤主持意外去世,現在城隍廟由巨茂才仙長掌管,他,他的規矩很嚴。”
劉景不想難為面前的小人物,便想,先見巨茂才也行。
喬達星卻沒那么好脾氣,沖著那道徒猛地哼哧一聲,蒜頭鼻孔噴出兩道陰氣。
陰氣入體,道徒瞬間萎靡,身體無力的左右搖晃,意識開始昏沉:
“我怎么了,嘶,好冷,頭好疼好暈。”
堂堂七品夜游神,戲弄一個凡俗道徒,也不嫌跌份。
劉景無語的看看得意洋洋的夜游神,暗自搖頭。
眼見道徒身體軟下去,劉景順手將其扶助,說道:
“你該是起得猛,被夜風激到了,回去休息吧。
我自己去梅坤院子,新任主持來了,讓他直接去找我。”
巨茂才空降城隍廟,為了快速收束力量以清理邪物,一連燒了好幾把火,立下威嚴和規矩。
又多次表達了對劉景的不滿。
道徒實在不敢放劉景隨意進入內院。
可他此時全然沒了力氣,支撐身子已是艱難,迷迷糊糊的為難道:
“劉景仙長,巨主持對您意見很大,我,”
說了半截,念及劉景對他這普通人態度友好,自己忽然生病,攔又攔不住,便干脆道:
“梅坤主持的道童天問,正在那院子里守靈。”
說罷,干脆的昏厥過去。
“多謝,回去喝點熱姜水。”
劉景提起道徒將他送去門房。
喬達星垂著腦袋跟在他身旁,隨口笑道:
“你對凡人倒是好心。”
劉景沒有回答,他早發過戒誓,絕不隨意欺辱凡人。
幾日不見,那座清靜雅致的院子卻像荒廢了幾個月般,有了破敗感。
特別是那簇花枝招展的梅花樹,枝條、軀干全部崩裂,只剩光禿禿的一點根莖。
踏著昏沉光線走進院子,只覺滿目冷寂。
梅坤招待過劉景幾次的大堂上,此時擺著一副靈柩,棺前點著一盞青燈。
一個孤零零的瘦小身體,披麻戴孝的跪在那靈柩前,低聲啜泣。
劉景的腳步聲,驚動了瘦小身體。
“誰?”
瘦小身影想要起身,可惜枯坐近三日,周身血脈不暢,又滴水未進,早已虛弱不堪。
剛一動,便狼狽倒地,只得舔了下干裂嘴唇,恨恨罵道:
“你們已經答應了讓我為師傅守靈,三天還沒過,難道要毀約么?
虧得師傅當初對你們那么照顧,如今為了巴結新任主持,全是忘恩負義!”
劉景走進大堂,就見那俊美的道童,和整個院子一樣充滿了灰敗之色,暗嘆:
那梅坤倒是挺會籠絡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