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山林間悶雷震響,犀象拉著巨大車廂悶頭狂奔。
車廂顯然是特制的,無論山路多么崎嶇,犀象奔的多猛,劉景都未感覺到顛簸。
若非窗外飛速閃過山野峭壁,水澤村寨,真以為是坐在華麗臥房。
李伯一家拘謹的縮在角落。
小金龍膽子大,老實的呆了一會,開始在車廂里亂躥。
時而湊到伏在地上小憩的白額犬面前,咧嘴逗趣,時而趴到后窗上,與車廂外的黑驢玩耍。
這小孩對動物非常有興趣。
車廂外,還有一圈欄桿圍起的走廊。
長途跋涉,在車廂內待的寂寞無聊了,可以出來走動,吹吹風,散心。
劉景本想把那頭黑驢在陽澤鄉放生。
可想到當初隨口應下的承諾,又見楊金龍眼巴巴的不舍,只好一同帶來。
劉景兩人坐在窗邊,一邊欣賞外面風景,一邊飲茶閑聊。
嬌俏的楊秀青在一旁侍應。
一路上,劉景從孟成口中得知了許多陵光府消息,兩人相談甚歡。
閑聊中,孟成突然指著在邊上煮茶的女孩,笑道:
“劉道友,你這位侍女,眼睛明潤有神,內有一股俊秀之氣,資質不錯啊。”
“我到任后,正打算推薦秀青去授箓道院學習。”劉景道。
“以她的資質,未來定是你我同道。”孟成夸獎。
楊秀青聽罷,小臉頓時泛起紅暈,極力壓制喜悅,可惜沒忍住,還是失口道:
“真的嗎仙長,我真有修行的資質?”
孟成一路以來很平易近人,或者說,劉景與他是同道,劉景的侍女,可以讓他平易近人。
所以楊秀青才敢開口。
自從楊升答應讓她修道,女孩心中對未來充滿憧憬之余,也很忐忑,患得患失。
孟成樂呵呵的點頭。
女孩頓時露出個大大的甜美笑臉,開心極了,還偷偷回望楊升。
楊升等人同樣為女孩感到高興,連忙出聲感謝孟成。
女孩一家的喜悅,讓劉景與孟成相視一笑。
“道友還會卜相?”劉景抿了口茶水,隨意道:“道友看我如何?”
孟成裝作認真的打量劉景,煞有介事的點評道:
“道友額高中正,黑目吐彩,眉秀高揚。
若是在凡世,封侯拜相不在話下,入了修行,也是福緣深厚,未來必定。”
劉景湊趣道:
“道友的相術不夠精深啊,我入道以來,可謂艱難坎坷,幾經生死。”
孟成眨眨眼:
“道友如今的成就,早已遠超普通修士,還不夠福緣深厚?”
劉景頓時樂了:“這不是江湖術士的技倆么。”
孟成仰頭大笑:
“卜相之術自古便最神秘,難學難精,當今大道微薄,更難揣測命運、未來。”
笑罷,孟成又有些失落:
“洪荒、上古的那種于掌心之間推衍天地的大能,再也沒有了,便是靈霄寶殿上的天神,也沒人再有此本領。”
“否則,如何能被那巫蠻與三清教,鉆下一個好大空子?”
劉景想起一事,好奇道:
“巫亂時,神道感應被遮蔽,天機混亂,那是什么術法?”
孟成道:
“那是名為顛倒六門鎮神旗的陣法,它是集合所有的海外道門之力而創出的,專門針對我神仙道的天、地二陣。”
原來如此,劉景恍然。
孟成嘆了口氣,又道:
“若說當今最擅長推衍之術的,還只能是那三清教的太清宗。
那日主持顛倒六門旗的,據說就是太清宗的一位年輕修士。”
一人一陣,便讓滄江府與陵光府兩地,上千位道神瞬間陷入手足無措的窘境。
如此人物,當真不凡。
劉景有預感,或者不算預感,就是推測。
他算是破壞巫亂的頭號人物之一,與河伯,神府長史相比,位階最低。
無論是巫蠻,還是三清教,若想復仇,肯定會找到他身上。
所以,他必然會面對三清教,巫蠻之輩。
想到那施寧寧的凌厲劍光,劉景有些躍躍欲試。
犀象馬車一路奔馳,傍晚之際,抵達一座名為扎合城的地方。
此地,是張宿都尉的道場所在。
陵光府到處是山,甚至可以說,就是坐落在連綿的群山之中。
小村小寨可以在山上,城池建在山上便不方便。
除了邊境的關口,陵光府的稍大城池,都是坐落在山脈盆地,或是小片的山間平原,亦或是水邊。
扎合城便是坐落在一片巨大的湖泊邊。
城池并無嚴密的城墻,只有一小半的城郭。
然后便是四通八達的道路,人來人往,天已經黑了,依舊有人不停進出。
每一個道口,都有一個土石神龕,不大,只有半人高,但其內有濃厚的香火氣息。
來往行人,停下歇息時,便會在神龕前禱告獻香。
城內上空,更是彌漫著磅礴的神力波動。
這城坦然開放,不設城郭,底氣就在這昌盛的神道之上。
不過一想,畢竟是張宿都尉的道場,有這樣的氛圍不算出奇。
最后的夕陽光輝沒去,天色昏暗,唯有湖邊城池的明亮燈火。
扎合城在張宿東角,已經臨近翼宿。
在此歇息一晚,明早出發,午后進入翼宿,明晚,就能抵達洪寧縣。
孟成本想帶劉景去城內神廟借宿,被劉景以人多,且多是凡人,不好叨擾廟院清靜為由,拒絕了。
馬車來到位于湖邊的一座豪華客棧,憑借孟成的臉面入住。
名為鹿湖的客棧,四層高的主體建筑在岸上,后方又有兩層精致的回廊浮在湖面,形成水上觀景臺。
客棧對岸的湖面,則是連片的胭脂花樓,繽紛的花燈,熱鬧非凡。
看了一路的荒蕪山野,驟然闖入這片喧鬧,別說李伯一家不自在,便是劉景亦是有些恍神。
陵光府真是個奇怪地方。
這座開放的不夜城,絲毫不比滄江府的任何一座城池差,那完美融入的異域風情,讓這里顯得更加燈紅酒綠。
可是,就在城外,清晰可見成片的黑黝黝山脈。
蠻荒與繁華,完美的交融。
“道友且先安頓,我去回報完都尉,再來領道友游玩一番。”
鹿湖客棧的掌柜,親自將劉景他們安頓在一間獨立院落,孟成滿意的轉悠一圈,與劉景暫時告別。
“對了,今日正巧是滿月,道友莫要一直待在屋里。”
牽著白額犬離開前,孟成神秘兮兮的叮囑劉景。
旁邊的客棧掌柜,笑吟吟應和道:
“孟仙長說的沒錯,滿月之時來我們扎合城,賞月是必做之事。”
李伯他們自去安頓,楊秀青陪著小金龍在院中玩耍,劉景進入正屋休息。
沒一會兒,便聽院中的小金龍興奮大叫,還有蛙妖的呱呱聲。
“看來是孟成說的驚喜了。”
劉景走出屋子,抬頭一看,頓時愣了。
銀色月盤高懸夜幕,遠處湖水波光粼粼,月與水之間,一抹絢麗的彩虹將二者連接。
城里的燈光遮不住彩虹的斑斕,反而簇擁在彩虹之下,再被湖光渲染,頓時如夢似幻。
“哈哈哈,如此美景,如何?”
離去不久的孟成再次出現,指著月下彩虹朗聲大笑。
“美不勝收!”劉景贊嘆。
“那不知,更美景色,道友可愿欣賞?”孟成笑道。
沒等劉景發出疑問,孟成直接解釋:
“今夜良辰美景,都尉正在山府宴請賓客,聽聞道友在此,便讓我來邀請。”
掌管數千里之地的張宿都尉,為何邀請他這個初來乍到之人?
劉景想了下,應該如孟成之前所說,還是他的名聲所致。
“陵光都尉的宴,我還沒吃過,道友一定要帶我去。”
本想讓蛙妖留下照看,可那小妖一聽是陵光都尉的宴,立馬兩眼放光。
“不知我這道友,可會讓都尉眼煩?”
劉景只好轉頭詢問孟成。
“無妨,宴上不少同道都帶著妖寵呢。”孟成笑著回道。
“爺爺我才不是妖寵。”
蛙妖小聲念叨,不過念在陵光都尉宴席的份上,做一回妖寵也無妨。
“來時都尉賜下神行符,你我不需費力趕路。”
劉景答應赴宴,孟成便上前拉著他的手臂,取出一紙金色符箓。
這是都尉道場,唯有得到應允,方才能使用符箓,否則會引起都尉不滿。
符箓化作一團黃光籠罩兩人一妖,猛然墜入地下。
“土遁?”
透明光芒在地下飛速疾馳,片刻后一頓,噗地躍出地面。
黃光散去,眼前是一座恢弘山門,道邊石碑刻著“辛黃別府”。
回身一看,繁華的扎合城不過手掌大,好似湖邊一光團。
月盤下的彩虹還未散去,只是光彩淡薄了許多。
“走吧,莫要讓都尉及眾道友多等。”
孟成當先穿過山門,踏上青石山路。
“其他道友,都是何人?”
劉景抬腳跟上,穿過山門的瞬間,話音未落,眼前驟然一變,好似閃過無數虛影。
回過神,黑糊糊的山路已經消失,前方是個巨大的石臺,右側有個洞府。
數百個精致的花燈飄浮在半空,好似絢爛的星辰,將石臺映照的燈火通明。
身姿曼妙的侍女的如蝴蝶般不停奔走,有的像小鹿般雀躍,有的嬌憨可愛,有的眉眼清冷,風情各異,魅力誘人。
一個個身形強健,舉止利落的黃衣力士,忙碌的穿梭在石臺與一側洞府之間,運送酒水,瓜果食物。
石臺上的熱鬧宴席,已經開始。
上座是個一身白色道袍的青年,倚在寬大座椅里,一手撫摸腳邊白額犬,一手提著酒杯,與旁邊三人笑著共飲。
下方坐著一圈相貌各異,各種打扮的修士,有男有女,年齡大的三十來歲,年輕的還是少年人。
宴席外側,還有些奇形怪狀的生物。
有滿身妖氣的妖物,如戴著項圈的豹妖,體型龐大的猙獰黑鷹,披著甲胄,不停蹦跳的猿猴等等。
還有一些身形較小,但滿身靈氣的靈獸,看不出是什么出身。
劉景跟著孟成來到宴邊,路過這些生物時,體內四兇鼎動了兩下。
一個是人類將軍打扮的猿猴,一個是外形像馬,但長著虎頭的靈獸。
這兩個定然懷有異獸血脈。
不過此時不是關注的時候。
“都尉,我把劉道友請來啦。”
孟成似乎與那都尉很親近,一到近前,便放聲高喊。
其實劉景兩人一出現,眾人便注意到他們了,只是都尉還未開口。
“別嚷嚷了。”
都尉笑罵一聲,從座椅上起身,大步走下臺階。
“道友便是點破巫亂的灃水游徼?”
都尉身量很高,比劉景還高一頭。
雖然眼神略帶醉意,穿著寬松衣袍,但周身一股如山岳般厚重。
劉景心頭一凜,但是面上不顯露,拱手一禮后淡然回道:
“都尉莫要取笑在下了,我如今已是陵光神衛,游徼之職早已卸去。”
劉景從容不迫的表現,讓都尉眼中露出一絲欣賞,散去周身氣勢后,隨口道:
“倒是讓那陳大眼撿了便宜,道友不如留在我這吧,別去南面了。”
劉景翻手取出杏丘廟的神令玉牌,作無奈狀:
“感謝都尉厚愛,可是道主已經遣夜游都尉送來神令,不好讓道主失望。”
都尉看都不看神令,盯著劉景打量幾眼,莞爾一笑:
“道主確實對你青睞有加,既如此,你坐何處呢?”
都尉目光落到宴席,眼神玩味,特別在幾個身影上停留。
就這這時,孟成上前一把攬過劉景手臂,笑道:
“我與道友一見如故,便借都尉之宴,今夜飲酒暢談。”
“好你個孟成,借我的宴招待人,當真可惡。”都尉甩了下袖口,罵道。
“劉景道友明早要繼續趕路,我本來想今晚宴請,這不,正好趕上都尉擺宴。”
孟成回頭咧咧嘴,都尉頓時失笑:
“倒是我的不是了。算了,還不滾去入座。”
劉景隨孟成坐下,立即有黃衣力士,俏麗侍女為他們擺席。
“多謝道友。”
劉景先朝孟成道謝,謝他方才的照應。
“都尉沒啥惡意,就是喜歡與人玩笑罷了。”
孟成舉起酒杯,笑著解釋道。
劉景笑笑,表示理解,正要說“你和都尉關系真好”,異變突生。
對面席上,一個穿著赭黃袍,滿面須發的男人,忽然起身,朝這邊高聲道:
“閣下便是那個劉景?”
孟成面色一變,低聲對劉景道:
“這是猴兒山的方道榮,性子桀驁,怕是來者不善。”
想了下,孟成又道:
“他與我共屬一位軍侯,我們軍侯在巫亂中死去,他便想,與我競爭軍侯之位。”
“同時,他也是對道友聲名,最不耐的一撥人。”
劉景頓時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