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志的車架剛到合歡殿門口,鄧猛便抱著女兒,含笑前來迎接。
她今日穿著件蜜合色繡花小衫,下面是石榴紅的襦裙,婷婷如盛開的百合花。
眉眼間已初具風情,既有少女的清純氣息,又有少婦的嫵媚多姿,正是一個女子最美麗的年紀。
看來是著意打扮了一番,劉志微微一笑,心領神會,伸手接過女兒,這丫頭張開沒牙的小嘴,沖他甜甜的笑。
女兒是父親的貼心小棉襖,劉志對她愛得不行,在她紅彤彤的臉蛋上親了一口,樂得小丫頭手舞足蹈。
“我天天帶她,這丫頭偏偏和您更親。”
鄧猛故意微帶醋意地說著,聽得劉志心里樂滋滋的。
進入大殿,見她們母女倆一直等著自己,還沒吃飯,劉志便陪著又喝了一碗湯。
飯后他問了問鄧演的情況,知道他沒有落下暗傷,總算放了心,他為了自己,為了國家社稷,犧牲了太多。
穿越至今,身為帝王卻能擁有如此知己,也算是老天格外的恩賜了。
將來,只要鄧家不出叛逆篡位之徒,他都會盡量照拂,包括鄧猛在內,也一樣如此。
兩人小別勝新婚,絮絮叨叨地說了會兒閑話,待到陽安公主睡下了,劉志便挑眉一笑。
“阿猛今日這身裝扮,真真是格外嬌艷迷人。”
鄧猛嫣然一笑,眉眼含春,“不知有沒有把陛下迷倒?”
劉志被她撩撥得心神蕩漾,附身將她壓倒在下面,“自然是……迷倒了。”
一時間滿室春光旖旎,風景這邊獨好。
第二日朝會,劉志心知有一場硬仗要打,穿戴整齊,斗志昂揚地準時去了崇德殿。
禮贊過后,氣氛便開始陷入了詭異的低迷之中,眾人要么置身事外,準備看熱鬧,要么不想當這個出頭鳥。
于是都一副無事可奏的樣子,垂首研究面前的桌案,劉志就想呵呵了,這是天下太平,海晏河清啦?
本著敵不動我不動的主張,劉志就是不開口,就連并州捷報也一直瞞著朝堂,并未公布。
如今的尚書府,與他基本上就是一條心,兵部尚書那邊對他唯命是從,他想壓下此事,自然是易如反掌。
磨磨蹭蹭地過了快半個時辰,眼看著劉志已經準備散朝了,終于有人繃不住了,指使個御史跳了出來,彈劾羽林軍紀律散漫,不堪大用。
呵呵。這就是他們昨晚緊急商量的對策?以退為進,只是這彎轉得也太明顯了,這他娘的當我是個傻子呢。
好呀,來得正好。
劉志懶洋洋地接過奏疏,看都懶得看一眼,直接扔在了一旁,“諸位以為如何?”
壓抑已久的臣子們嘩啦啦地跳了出來,開始大肆抨擊。
“陛下,臣以為羽林軍名為國之羽翼,卻長期疏于訓練,戰力低下,應當重新進行整頓,估計有個一年兩年的,就能全面改觀。”
“陛下,臣附議,羽林軍是陛下禁衛,不該任由其在上林苑散漫無羈,應當調回京師。”
這是開會統一過口徑啊,如此眾口一詞,為了自家兒郎也是夠拼的了。
當然,有人未必在乎這么幾個不肖子弟,之所以跟著起哄,其心思昭然若揭,還是旨在挑戰他這個天子權威。
近來劉志的所作所為,讓他們感到了嚴重威脅,借由此事故作文章罷了。
只是……這也太輕看了他。
人不要臉天下無敵,君王不在乎名聲了,也是一個吊樣,任爾等說得口吐白沫,我自巋然不動。
如今我有兵權在手,自可傲睨天下,汝等能奈我何!
眾臣說得口沫懸飛,總結起來就一個中心思想,羽林軍不能動,世家的利益不能損害。
若放在以前,為了不和世家正面沖突,像這樣的事情劉志即使要做,也會讓臣子們去沖鋒陷陣。
但現在,作為帝王,他必須保護自己的心腹們,不讓他們被那些世家圍攻。
畢竟他身邊的人才有限,他們幾個又根基還未穩,若是遭了暗算,去一個少一個,實在不劃算。
等到他們的聲討告一段落,劉志這才一臉驚訝地開口。
“想不到在眾卿眼中,朕的羽林軍如此不堪,既如此,也確實需要磋磨磋磨了。
要不這樣吧,近日并州軍大破烏桓,抓了其首領千臺伯德,讓羽林軍跑一趟,去把他押解回京,也算是個磨練,如何?”
并州大捷?還活捉了首領千臺伯德?
這個消息太突然了,什么時候的事情,怎么他們一點風聲都沒有聽到,不會是假的吧?
看皇帝一本正經,兵部尚書也出來作證,眾人這才相信,搞了半天,那邊仗都已經打完了呀。
那還怕個啥,不就是跑出去押解個囚犯嗎,何必跟陛下對著來,何況在羽林軍里呆著,寸功未立,就是想混個好點的前程也難啊。
這么一算起來,跑一趟也是值得的,此心一起,大部分人都立刻歇了爭辯的心思,改口開始歌功頌德。
另外有些清醒點的,怎么想都覺得此事透著蹊蹺,并州大捷也來得莫明詭異,那么大的一個部落,都沒聽說開戰,怎么就打完啦?
這也太容易了吧,以前幾度攻打烏桓的慘烈狀況,都是做夢?
是并州軍的運氣太好了,還是千臺伯德走了霉運?
還有,押解個犯人而已,用得著如此大費周章,派出成編制的羽林軍過去,怎么想都有點多此一舉的感覺。
可皇帝說得振振有詞,一國之君,總不可能誆自己的臣子吧,再說了,陛下與烏桓開戰,目的還是要打勝仗。
把羽林軍派出去,豈不是自找晦氣,就他們那點戰力,給人家塞牙縫都不夠。
文臣嘛,與武將相比,就是喜歡多思多想,一件事情要在腦袋里轉上三道彎。
想得太多的結果,就是平白把一件本來很簡單的事情復雜化,白白錯過了良機。
就好像兩人打架,你還在深思熟慮先出什么招,后出什么招的時候,人家直接一拳就把你給干翻了。
在劉志的糊弄下,事情就這么稀里糊涂的定了下來,散朝之后,他將自己的一干心腹召集起來,面授機宜。
“陛下,并州大捷是真的嗎?”
太尉尹勛對此事半信半疑,他們都摸準了劉志的脾氣,知道在他面前說話不能拐彎抹角,所以干脆利落地直接發問。
“是真的,也是假的。”
劉志哈哈大笑起來,將龍麟衛的密報拿給他們傳看。
眾人這才恍然大悟,抓了烏桓部落的首領千臺伯德是不假,但卻不是他們想象的那樣。
烏桓部落除了損失兩千騎兵以外,真正的核心兵力完全沒有受到打擊,更沒有抄了他們的老巢。
“既然如此,陛下為什么要把羽林軍派過去?”
尹勛十分不解,此舉十分荒誕不經,怎么看都與己不利,讓人摸不著頭腦。
“好好想想,你們真不知道為了什么嗎?”
劉志一臉的諱莫如深,意味不明地環視了一圈,只有曹騰微微一笑,似乎明白了他的用意,但卻選擇了束手旁觀。
他是宦官出身,身份已經算是低微到塵埃里去了,在深宮中拼搏了幾十年,于人情世故之上,可以說是十分透徹。
從認識劉志的第一天開始,他便發現了一個十分奇怪的現象,明明是宗室貴族出身的皇帝,卻從不歧視那些低等人。
他骨子里那種眾生平等的氣息,無處不在,無論是販夫走卒還是低賤的閹人,只要對他的胃口,陛下就能愉快的與之相交。
這一點讓人百思不得其解。
要知道如今的大漢,可是出身決定一切的時代,貴族階層的優越感,浸透在骨子里,與生俱來。
他活了幾十年,經歷了人間百態,見識過太多表面溫和仁慈的貴族,無論他們怎樣禮賢下士,如沐春風,可那種高高在上的感覺卻無處不在。
不僅如此,他對那些爭權奪利的士大夫們,還有種隱藏的很好的蔑視。
正因為如此,皇帝將羽林軍派出去作戰的消息傳來之后,他立刻便想到了,陛下終于有底氣對世家動手了。
但擅自揣測圣意,絕對不是件讓人愉快的事情,曹騰為人八面玲瓏,怎么可能犯這般低級的錯誤呢?
所以,他選擇了閉口不言。
尹勛等人面面相覷,“陛下的心思,臣等不敢揣測,還請明示。”
得,一群老狐貍,都不想把這話挑明,何況他們中大部分人也都是出身世家大族,利益相通。
“如今朝中各家勢力盤根錯節,把持著幾乎所有的要職,尤其是地方上,已經到了烏煙瘴氣的地步。
導致政令不通,貪污受賄十分嚴重,若不連根拔起,這天下變來變去到最后也不過是一場空。”
劉志說著,目光犀利地緩緩道,“所以,整頓吏治刻不容緩,也勢在必得。”
眾人心內劇震,陛下想整頓吏治,在座的各位一直都知道,這一點皇帝也從來沒有隱瞞過他們。
可一直以來,他們與皇帝都達成共識,改革不能操之過急,只能按部就班一點點來,以免引起朝廷動蕩。
但劉志突然發難,并且沒有與他們中任何人商量過,這讓他們都有些心寒,陛下,這是羽翼已豐,不再需要他們的力量了嗎?
“這次我沒跟你們通氣,是怕諸位左右為難,自從我一意孤行發動戰爭之后,這昏君之名也算是坐實了。”
劉志的語氣充滿了自嘲,“所以,我不怕他們罵,只要能讓大漢強盛起來,別說是昏君了,就算再當一回暴君,又有何妨?”
眾人為之動容,“整頓吏治,確實是勢在必行。
可陛下是不是操之過急了一點,若是逼得各方勢力聯合起來,到時候只怕是得不償失。
還請陛下三思。”
“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從前也曾與諸位一樣,打算按部就班的來。
可縱翻史書,自前漢以來,想整治吏治的帝王有多少?唯有武帝一人功德彪炳,為何?”
為何?
這些人個個都熟讀史書,提起武帝可以說是毀譽參半,他的文治武功與獨斷專行同樣有名。
身為大漢子民,誰敢妄議過世的皇帝,那可是大不敬之罪。
好在劉志并沒有等他們的答案,而是自己說了出來。
“很久以前,我曾經聽過一句話:槍桿子里出政權,聽起來簡單粗暴,可仔細尋思,卻是話糙理不糙。
唯有掌握了軍隊,才能掌握強權,也才有資格破舊除非,真正意義上完成改革。”
在座的都是劉志的肱骨之臣,也幾乎全都是主戰派,他們支持開戰,自然有各方面的考慮。
其中也不乏替劉志考慮的,尤其是上次趙戒作亂,讓他們都心有余悸。
作為皇帝的心腹之臣,一旦陛下遇險,他們也會跟著殉葬,所以他們比誰都希望,陛下能夠手握重兵,坐穩這江山社稷。
“既然已經動了手,就干脆來個快刀斬亂麻,打他們個措手不及,不把羽林軍調出京師,始終都是個隱患。
朕不希望,重蹈覆轍,一輩子都活得戰戰兢兢,身為天子,那是我的恥辱,也是爾等身為臣子的恥辱。”
看來陛下已經鐵了心,不管他們心里同不同意,如今也只能選擇支持了,再說其他的也是枉然。
一咬牙根,尚書令袁盱搶先表了態,“主辱臣死,臣等蒙陛下大恩,當為天子鞠躬盡瘁才對,不管陛下要做什么,怎么做,臣誓死追隨!”
尹勛慢了一步,他心里的顧慮太多,無法做到像袁盱這般果斷,畢竟各大世家之間,都有利益勾連,他尹家也不例外。
不管從哪個大世家開刀,都會牽一發而動全身,引起一場颶風,世家的力量不容小覷,到時候陛下真的有把握力挽狂瀾?
不見得吧。
這一猶豫便失了先機,只能暫時保持了沉默,目光復雜地低下了頭,不想把自己的心思暴露在劉志面前。
緊接著,六部的幾位尚書,見頂頭上司表態了,不管是否出自真心,也陸續選擇了支持。
曹騰夾在中間,也不慌不忙地表示了支持,“臣愿聽從陛下調遣,雖百死而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