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吉歷盡千辛萬苦,終于找到了段颎。
他的遭遇讓嫉惡如仇又超級護短的段颎,怒火中燒。
“皇帝三令五申,不許以任何借口強占口分田,這姓張的不過是有個當縣令的本家,便敢以身試法。
我涼州軍的兄弟,那個不是為國家流過血,拼過命的,真是欺人太甚!”
他是劉志親信,與皇帝之間向來就有專事專辦的特權,擁有直接通過龍麟衛緊急上奏的權力。
他一封加急奏章送到中德殿,搞得劉志還以為邊關有事,急忙拆開一看,卻也是勃然大怒。
“啪”地一掌拍在案上,“混賬!一個個剛太平了幾年,就敢蠢蠢欲動了,為了幾十畝田,竟然連殺人放火都干得出來。”
“來人,給我查!一查到底!”
中德殿的書房里,傳來了皇帝的咆哮聲,來往的宮人內侍們大氣都不敢出。
好多年沒見皇帝這么大發雷霆了,這是誰呀,膽子也太大了,竟然惹得陛下如此盛怒。
楊儉得令走出皇宮,陰郁的臉上卻忍不住露出了一絲得意的笑。
他已經閑得太久了,再不出點大事,估計皇帝都要把他給忘了。
這一次他可得好好利用一下,小事也得查出大事來,是大事就得查出個驚天動地來。汜減xiNZZ汜
誰知這一查還真給他查出一件大事情來,原來那個姓張的縣令,居然大有來頭。
此人不但與地方豪紳相勾結,收受賄賂,本人亦貪財好色,貪贓枉法,無所不為。
深查下去,竟然也有數條人命在身,最駭人聽聞的一件事,他在醉后令人剖了一名孕婦的肚子,就只為了驗看男女性別。
這件事的惡劣程度,已經能夠趕上傳聞中殘暴無度的商紂王了,完全就是視人命為草芥。
此人名為張朔,之所以敢如此膽大妄為,是因為他有個大靠山。
這個靠山還與皇帝扯上了間接關系,正是德陽殿內侍總管張讓的親弟弟。
查到這里,原本雄心勃勃的楊儉卻猶豫了,想了又想,暫時將奏報壓下來,先去找了單超探口風。
單超這兩年身體不大好,一直在家中休養,很少管事。
陛下對他一直都比較寵信,即便他深居簡出,也經常讓人賞賜東西下來。
見楊儉過來,單超瞇眼打量了一番,知道這家伙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也不開口詢問,只喝茶閑聊。
楊儉有求于人,自然熬不過他,半晌只得主動開口了。
“單兄,假若有陛下身邊親信之人的家屬犯了罪,是否該直接上奏?”
聽得單超心中冷笑不已,好你個老狐貍,這么簡單的問題,你能不知道答案嗎?
不過是怕得罪人,故意拉上他而已。
若是前幾年,他肯定會來個四兩撥千斤,輕輕推掉,但如今他身體每況愈下,早已絕了那等功利之心。
于是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笑道:“陛下早說過,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你我不過是幫陛下辦事之人。
該怎么判,有不有罪,不是我們說了算的,自有圣裁。
你我只要做好自己的本分就行,其余的事情與我等何干?”
“哈哈,還是單兄通透,楊某自愧不如啊。”
楊儉臉上奇厚,明知他看穿了自己的用意,反正已經達到了目的,也就不吝惜附送幾句美言。
兩人又閑話了幾句,楊儉便告辭出來,直奔中德殿。牺如 kenshuju.com 牺如
剛走到書房門口,便見到張讓端著茶碗出來。
雖然他已經貴為總管,但劉志身邊的大小事情,他一直都是親力親為,不肯假手于人。
見到楊儉立刻笑容滿面,“楊將軍來得正好,陛下這會兒正好有空。”
他們都是當年一起密謀鏟除過梁冀的舊人,關系自然不一般。
楊儉頓了頓,一語雙關地道:“只怕我進去之后就不好說了,等會兒你可要注意著點。”
說著還拍了拍他的肩膀,暗示的意味十分明顯,張讓一愣,明知他話里有話,只是不知道到底有什么問題。
走了幾步,突然聯想到前些天陛下大發雷霆的事情,似乎便與自己的兄弟張朔那邊有關系。
他當時就覺得不妥,立即派人去問過,得到的回復卻說是誤會,而且不關他的事情。
因此他也就沒再過問,現在想起來,自己會不會被騙了?
他從小就被賣身為奴,與父母兄弟相處極少,后來自己揚眉吐氣之后,又對他們格外照顧。
仔細想想,他對自己的家人,根本就不了解。
若果然是他闖了潑天大禍,自己該如何應對?
且不提張讓心中如何盤算,只說楊儉見到皇帝,老老實實地將調查報告交了上去。
劉志越看越生氣,這些年來,他明知張讓有當奸臣的潛質,仍然念著舊情,多加教誨。
還以為自己已經改變了他的人生軌跡,沒想到還是本性難移。
“來人,傳張讓。”
聽到傳召,張讓的滿腹疑問瞬間都有了答案,看來真與自己有關了。
調整了一下情緒,張讓盡量讓自己的面色看上去自然一點,趨步走進書房,“陛下。”
“你來看看這個。”
劉志的臉色很平靜,語氣也平淡,但張讓十幾年來一直與他朝夕相處,怎么會看不出他隱藏著的怒氣。羋何xInZZ羋
心里“咯噔”一下,看來自家兄弟是闖了大禍拉。
自從劉志登基之后,身邊的親信宦官,都要求其讀書識字,免得混沌無知不明事理。
平時也嚴格要求他們,在物質上劉志從沒虧待過自己的追隨者,但卻嚴厲禁止他們以權謀私。
這一點,他的近身內侍都清楚,也都小心翼翼地行事做人,尤其是張讓和左悺兩人,劉志更是動之以情曉之以理。
因為他比較了解他們的性格,這二人一個不怎么明辨是非,一個又是見風使舵的小人。
但他們對自己的忠心卻毋庸置疑,劉志也需要他們這樣的人在身邊,所以只能好好引導了。
此刻張讓越看越心驚,到最后臉色雪白,一雙手也忍不住劇烈地顫抖起來。
他想過自己的弟弟可能闖了禍,以為大不了就是收受賄賂之類的事情,可沒想到他居然狂妄到如此地步。
“陛下……”
張讓“撲通”一聲跪了下來,膝行至劉志腳下,忽然放聲大哭起來。
“陛下,都怪奴婢管教不嚴,讓弟弟犯了如此重罪。
千錯萬錯都是奴婢的錯,不該百般縱容于他,但奴婢家只剩這一條根了。
陛下,奴婢知道自己沒臉求情,只求用奴婢的性命換他一命,請陛下開恩成全。”
說著便開始“砰砰砰”的磕頭,額頭在地磚上幾下就撞得紅腫起來。
劉志差點兒被他給氣笑了,張朔是生生剖開一名孕婦的肚子,一尸兩命啊。
而原因僅僅只是因為一句戲言,可見他對人的生命毫無敬畏之心,這樣的人,萬死難辭其咎。
他都想動用凌遲的極刑了,張讓居然還妄想著能饒他一命,真是不知所謂。
“換?你拿什么來換,以為你自己就沒罪嗎,真是異想天開,滾出去!”
劉志抬腳便將他踹飛了,疾言厲色地吼了一句。
張讓知道皇帝動了真怒,不敢再繼續求情,也不敢起來,手腳并用地爬了出去。
剛出房門,就癱倒在地上,旁邊兩名小內侍不明覺厲,趕緊上來攙扶著把他送回了房。
因為皇帝也沒發話要將他怎么樣,所以也沒人管他,就這樣任他痛心哭泣。
劉志想了想,抬頭見楊儉還站在這里,臉色稍微舒緩了一點兒。
“這次你做的很好,繼續給朕查,看看張讓到底有沒有牽涉其中。”
張讓是劉志從蠡吾縣帶來的家仆,按照封建社會的說法,仆人犯罪,主子也脫不了干系。
所以,繼續深挖,除了要追根究底之外,更多的是要為張讓撇清關系,否則,你讓堂堂皇帝的臉面該往哪兒擱。
看著楊儉領命而去,劉志余怒未消,令人傳來李膺,將這個特殊的案子,交給他去辦。
李膺多謀善斷,又公正無私,且不屬于當年共過患難的舊臣范圍,最關鍵的是他素來與內侍毫無關系。
很快,這件起因是一件鄉下土財主謀奪田產的案子,就上升成為驚動朝廷內外的要案。
按照正常的辦案程序,張讓已經被暫停職務,隔離到專門的地方,畢竟無論張朔的罪行他是否知情,都難辭其咎。
張朔等一干人被李膺雷厲風行地全部拿下,一番審問之后,確認龍麟衛所查皆無誤。
衛吉家的火確實是那名土財主故意放的,他也姓張,與張朔七拐八彎連上了親戚。
當然也沒少送禮,張朔縱容他胡作非為,只要有人前來告狀,就顛倒黑白,反咬一口。
他們官紳勾結,用同一招不知害了多少人,可萬萬沒想到,衛吉一介草民,居然還能有門路告御狀。從而把他們掩飾的真相大白于天下。
至于張讓本人,確實沒有參與其中,但張朔不學無術,能夠當上縣令,全靠了有這個皇帝身邊的紅人。
張讓以權謀私,濫用職權的罪名是跑不掉了。
衛吉早已被段颎派人送回了京師,畢竟他不但是此案的受害者,也是相當重要的證人。
李膺公事公辦,并沒有偏袒任何人,案件最后公開審理,判了張朔等一干人腰斬之刑。
其余涉案人員也各有宣判,該殺的殺,該流放的流放,毫不手軟。
至于張讓該如何處罰,就只能由皇帝來親自定奪了。
其實劉志也知道,張讓這輩子是真的悲哀,從頭到底都沒為自己活過,當年家鄉鬧饑荒,張父便將他這個長子送去為閹奴。
毫無半點憐惜之情,后來見他飛黃騰達了,又拿感情綁架他,讓他擔負起家族重任。
他這般毫無底線的縱容家人,換來的只是無止境的索取。
念在他當日協助鏟除梁冀有功,這么多年又兢兢業業的份上,革除一切職務,沒收家產。
讓他帶著家人回鄉思過,若無劉志的命令,終身不得回京師。
張讓接到命令,哭得肝腸寸斷,拼命哀求使者,能不能在陛下面前美言幾句,將他留在宮中,哪怕是干最低賤的粗活他也愿意。
一來他是真心舍不得劉志,從幼時便跟隨在陛下身邊,迄今已是二十多年,主仆之間一直感情深厚。
二來他知道,無論自己犯了多大的罪,受到什么懲罰,只要還能留在皇帝身邊,那就還有機會翻身。
可如今他連見到皇帝的機會都沒有了,心中自是無比絕望。
據說張讓離開京城那日,是一直哭著走的。
表面上,這個案子已經得到了圓滿的解決,衛吉一家大仇得報,也討回了田產。惡人也都得到了應有的懲罰。
但由此案引起的朝廷動蕩,卻還剛剛開始,土地政策是大漢的基本國策之一。汜減xinzzxinzz汜
這才頒布幾年的時間,便有人置若罔聞,開始巧取豪奪。
劉志不相信這是個特例,搞不好在底層早已蔚然成風,離上一次整頓吏治過了許多年,看來有些人又忘了他的雷霆手段。
當下,劉志責成御史院、戶部、吏部與各級地方政府,嚴查土地分配情況。
不管涉及到誰,一律嚴懲不貸。
一場轟轟烈烈的土地清查運動,就此展開,成為建寧元年最引人注目的大事件。
除此之外,劉志對于身邊得寵的宦官也開始了大盤查。
這一查不打緊,卻拔出蘿卜帶出泥,牽連出一大堆人事來,除了單超家中無人出仕,老老實實做生意之外。牺如 kanzongyi.cc 牺如
其余人等多多少少都有些不干凈,左悺的弟弟也是個不學無術的混混,沒少仗著兄長的名聲胡作非為。
唐衡、州輔等人也都有家人在外地為官,不說個個貪贓枉法,至少官職就來路不正。
左悺也是個狠人,大約看到了張讓的下場,要知道他們這些人里頭,要論親近,誰也比不過張讓吧。
就連他陛下都可以鐵面無情,更別提他們了。
于是左悺不等查到他頭上來,便親自押著弟弟去刑部自首。
緊接著他又跪在中德殿外,自請解除一切職務,只求陛下開恩,不要掃地出門。羋何XINzz羋
這番做作還是有效果的,水至清則無魚,劉志也還需要這幫人,不可能把他們全部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