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國,關中,涇陽。
坐在行進于涇陽街巷之間的馬車之上,楚使屈武輕輕掀開馬車側簾,用他那看似漫不經心卻隱隱顯出幾分銳利的雙眼打量著這座有些陌生的城市。
曾幾何時,時常出沒于楚國都城郢都繁華景物之間的楚使屈武卻是從未將涇陽這個不過只成為了秦國國都數十年的城邑看得多么重要。
在楚使屈武看來坐落于涇水北岸的涇陽,不過是秦國東出函谷、與山東諸國爭奪天下的一個暫時的戰略支點和精神象征罷了。
如果是真的是以繁華程度和國中地位而言,秦國國內能夠與楚國郢都相提并論的城邑恐怕也只有此前數百年的秦國國都雍都了。
但是在真正來到南邊有著涇水流淌而過的秦國國都面前,真正見識到這座城池僅僅數十年的發展之時,饒是見慣了楚地繁華的屈氏子弟屈武也不得不稱贊一聲繁華。
坐著馬車行進于涇陽街頭楚使屈武,首先感受到的就是那較之楚都也不遑多讓的平坦道路,馬車行走在其上的那種突然減少的顛簸感是任何一個人都可以感受到的。
從細微之處便可以看出許許多多潛藏在表面之下的本質,從這平坦的道路之上楚使屈武感受到了涇陽那不同于過去自己刻板印象的另外一面。
緊接著進入楚使屈武視野之中的是那一位位身穿著各色服飾,發髻之上佩戴著各種各樣形制頭飾的涇陽秦人。
入秦多日已經對秦國的制度文化有過幾分了解的楚使屈武知道,那些秦人頭上所佩戴的頭飾并不是什么裝飾品,而是他們通過參與一次次戰爭立下戰功所獲得的爵位象征。
從秦公嬴連繼位的第二年起,借著抗擊宿敵義渠大勝的威勢,秦國便開始實行將戰功作為爵位晉升主要途徑的軍功爵制。
在軍功爵制實行的這十數年之間,秦國連續發動了北擊義渠、南伐蜀地和西征西涼這三場以消滅自己周邊威脅勢力,鞏固自身根基為目標的戰爭。
這三場大戰的勝利不僅讓秦國獲得了北地、巴蜀以及西涼這幾塊可以說是大大夯實秦國國力根基的領土,更是在秦國國內培養出了一批通過軍功獲得屬于爵位的新興軍功貴族。
在平時這些人或許只是一個守著自己的幾頃土地過著富足的小日子,但若是戰端一開這些看似老實巴交的秦人便會嗷嗷叫地沖上戰場去獲取能夠讓自己過得更好晉身之機。
在細細了解了秦國軍功爵制的具體內容之后,這些佩戴著軍爵發飾的涇陽百姓在楚使屈武心中已經不再只是印象之中的普通平民了。
他相信如果將這些涇陽秦人組織起來發給他們數量充足的精良兵甲,這些人轉瞬之間便會成為一支訓練有素的大軍,而這不過只是秦國百萬戶人口之中的極小一部分罷了。
在仔細了解了軍功爵制可以使得秦國戰力有著怎樣的提升之后,楚使屈武已經不敢想象那支本就已經在和西戎的征戰中磨練出來的秦軍究竟會擁有著怎樣的強大戰力。
此次出使秦國一路之上的所見所聞,使得以光大楚國為己任的屈氏族子屈武心中萌生出了學習秦國變法圖強的種子并在數年之后在楚國國內掀起了一場不輸于原時空吳起變法的變革。
至于這場異時空由楚國屈氏掀起的變革是否也會像原時空的吳起變法那樣無疾而終那就是后話了,現在還是讓我們將視野轉移回公元前390年的秦國都城涇陽吧。
就在楚使屈武透過馬車側簾注視著涇陽街巷那一道道身影之時,前面駕車的御者卻是忽然輕喝一聲,隨即本來還邁動四蹄的駿馬緩緩停下了自己的腳步。
等到馬車停穩之后,已經將視線和思緒一同收回的楚使屈武端坐于車廂之中,只聽車外忽然傳來了一聲御者的稟報。
“啟稟左徒,秦國典客署到了。”
聽到車外御者的稟報聲,身穿土色楚國貴族服飾的楚使、楚國左徒屈武仔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隨后便一掀前簾走出了已經乘坐數日的車廂。
掀開車簾站到車廂之前,映入楚使屈武眼簾的除了那已經相伴多年的御者還有一位身穿秦國玄色官服的中年儒士。
看到這位身穿著明顯是秦國九卿以上高位的秦國官員,再感受到他身上那種腹有詩書氣自華的獨特氣質,楚使屈武一下子就猜出了此人的身份。
在猜出了這位在典客署之前迎接自己的秦國官員身份之后,楚使屈武當即沒有一絲怠慢地來到了此人身前,向著此人鄭重地行了一個大禮。
“楚國屈氏屈武拜見公羊先生。”
看到遠道而來的楚使屈武對著自己行如此大禮,作為秦國典客的公羊高伸出雙手就要將他扶起。
“左徒何必行如此大禮。論國力,秦楚兩國都是天下有數的大國,甚至楚國國力還勝過我秦國一籌;論官職爵位,楚使官拜楚國令尹之下第一人的左徒,而公羊高在秦國擔任的乃是九卿之職。”
“如果真要行禮的話,也是我公羊高拜見左徒而非左徒拜見我公羊高啊。快快請起,快快請起。”一邊伸出雙手將楚使屈武輕輕扶起,公羊高一邊對著他沉聲說道。
“先生此言差矣。”對于公羊高的話語楚使屈武當即輕聲回應,隨后他的一番解釋解開了公羊高心中的謎團。
只聽屈武沉聲訴說道:“屈武年紀輕輕便居高位,所依靠的不過是家族長輩的余蔭罷了。說來慚愧,屈武一直都覺得自己的才能配不上左徒這個高位,屈氏將我擺在左徒這個位置上實在是高看我了。”
“反觀先生卻是真真正正通過才能證明了自己是絕對有資格坐在這個位置上的。先生可還記得十數年前的那場平陸之會?”稱贊了一句公羊高之后,楚使屈武隨即將他的關注點引向了十數年前。
聽到楚使屈武提到平陸之會,公羊高先是沉思了一會兒隨后沉聲說道:“那是公羊高接任秦國典客之后第一次參與列國之間的諸侯盟會。當時盟會之上公羊高最為印象深刻的當屬楚國上代左徒羋銳駁斥以魏國為首的三晉無恥分割齊國的錚錚鐵骨。”
“唉……”
說到這里之時典客公羊高忽然輕輕吐出一聲嘆息,隨即繼續說道:“可惜三晉勢大,我秦國國力當時又太過弱小。當時公羊高是多么想站出來聲援左徒羋銳,但實在是無可奈何啊。”
秦國典客公羊高的一席話語句句都說到了左徒屈武的心坎之上,實在不是他們楚國國力不濟而是三晉聯合所具有聲勢太過強大。
再加上越國、衛國、魯國等一批諸侯在其后的搖旗吶喊,只憑楚國一個國家要想對抗如此強敵都是癡人說夢更不用說是擊敗他們了。
正所謂“一人計短,兩人計長。”,國家之間同樣是這樣。
有時候僅僅依靠一個國家對抗強敵或許還力有未逮,但是如果這個國家尋找到了可靠的盟友,聚集兩國通力合作所形成的強大力量擊敗強敵也可以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想到這里楚使屈武的雙眼之中忽然放射出了一道道精光,心中更是堅定了促成秦楚同盟的決心。
隨后只聽楚使屈武繼續說道:“其實上代左徒在看到公羊先生的第一眼就已經對先生有一種惺惺相惜之感。在我接任左徒的數年時間里,上代左徒沒少在屈武面前提到先生,并對先生十數年以來為秦國奔波萬里的行為大加贊賞。”
“哦,不知上代左徒近況可好?”聽到楚使屈武說到楚國上代左徒如此看重自己,公羊高當即急聲詢問道。
但是在公羊高詢問到左徒近況的時候,楚使屈武先是面色一黯然后語氣低沉地說道:“還望先生知曉左徒已于前年郁郁而終。即使是在左徒彌留之際,抗擊三晉也是他始終沒有放下的執念。”
一番低沉的話語之后楚使屈武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隨即話鋒一轉堅定說道:“自從接任左徒的那一日起,屈武就已經作出了選擇。此生必將完成先輩的遺愿,接過抗擊日益壯大的三晉的大旗。”
“但是只憑楚國一國之力實在是做不到獨自抵御三晉的強大兵力,還望公羊先生能夠為屈武引見秦公。楚國的生死存亡與天下諸侯的命運都系于先生一人之手了。”說到最后左徒屈武再次躬身一禮。
不過這次典客公羊高卻是沒有立即上前扶起他并答應他的要求,反倒是露出了一副十分為難的神情。
“秦楚本是世代交好的兩國,數百年之前更是有聯盟共同抗擊強大晉國的先例存在,按理說秦楚兩國結盟共抗三晉乃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但是……”
說到這里典客公羊高似乎是有什么難言之隱的樣子忽然之間便停了下來,而這可急壞了楚使屈武。
只聽他隨即沉聲問道:“但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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