脫去平日里所穿的貴族服飾換上平常秦人這個時節的冬裝,秦公嬴連攜著大良造吳起一起走出了兵禁森嚴的涇陽宮。
看著視線之中涇陽街道之上那穿梭而過的股股人流,秦公嬴連的臉上明顯可以看到那有些燦爛的笑容。
曾幾何時,這座地處涇水北岸的城邑,在來自山東諸國商人士子看來是那么地貧瘠落后。
而經過了數十年的發展之后,這座原本顯得有些破舊的涇陽城已經有了一種脫胎換骨的感覺。
如今,在坐落于涇陽西北的繁華市集之中,你可以買到來自天下各處的特產。
無論是來自秦國北地的肥美牛羊、亦或者來自楚國的精美玉器、又或者是來自吳越之地的鋒利刀劍。
只要是你在別處可以看到的特產,涇陽的市集上一般都可以找到。
而涇陽的市集之所以能夠達到如今這般繁盛,秦國實行了二十余年的法律實在是功不可沒。
與歷史之上秦國商鞅變法的重農抑商不同的是,如今的秦法雖然依舊重視農業的發展,但是其對于商業、手工業卻是持著善意的態度。
只要那些商人能夠在秦國按照秦法合法行商,秦國官府不僅不會對別國商人有所歧視,相反還會依法保護他們應該享有的權利。
再加上秦國實行《統一度量衡》為代表的一系列規范標準的法令所營造的良好行商環境,處在西北邊僻之地的秦國已經越來越成為山東列國商人交相稱贊的好去處了。
秦國法律所能提供的良好行商環境,只是秦國商業能夠呈現今日這般繁盛的原因之一。
其他的還有諸如:秦國二十余年在關中之地不斷修筑道路、以少府為代表的秦國官府因為重視先進技術所衍生出來的各項先進發明、秦國這二十余年以來不斷開疆拓土所不斷獲得新奇特產等等原因。
這一切的一切都在默默助力著這座地處華夏西北的城邑涇陽,變為天下幾個繁華的貿易中心之一。
當然,最為根本的原因還是秦國通過這二十余年的變法,綜合國力較之當初已經邁上了不知道多少層臺階。
商人向來是逐利的。
相信伴隨著秦國的進一步崛起,秦地的商業必然會與那愈來愈強的國力一起變得更為昌盛。
當然這都是后話了,我們還是將視線轉移到如今這座涇陽城之中。
猶如一個普通秦人一般悠閑逛完了涇陽市集之后,走出涇陽市集的秦公嬴連帶著幾分笑意地對著一旁的大良造吳起說道:“師兄以為今日的涇陽市集,比之三十年前我們曾經一同游覽的安邑集市又如何啊?”
“如果從市集之上貨物的種類來說,我秦國如今的涇陽市集自然是比當年安邑更加繁多。但是……”聽到秦公嬴連提起曾經見到過的魏國安邑集市,大良造吳起思考了許久之后卻是輕聲說道。
不過大良造吳起在話語最后提到的那個但是,還是將秦公嬴連的注意力給吸引了過來。
他倒想知道在自己的師兄心中,涇陽市集到底有哪里比不上魏國都城安邑的集市。
打定主意之后的秦公嬴連也不多廢話,當即問道:“但是什么?今日只有你我兩人,師兄不妨直說。”
“既然師弟都這么說了,那我也就只能直抒胸臆了。”將這句話說完之后,大良造吳起看了看周圍那些不斷走過的秦人,隨即對著秦公嬴連說道:“我以為如今的涇陽市集雖然在貨品種類上不輸于安邑集市,但是在這氣象上卻是不如安邑多矣。”
“暫且不論安邑那夏朝古都以及魏國數十年霸主之姿帶給安邑市集的巨大優勢,就單單比較的兩者所占的大小,如今的涇陽市集在氣象之上就難以與安邑市集一較高下。”
“師弟,吳起以為非壯麗無以重威,我秦國要想在氣象之上超越魏國,有些東西還是不可或缺的。”
聽著身旁大良造吳起明顯是話中有話地進言,秦公嬴連的心中卻是不由得陷入到了一片深思之中。
如果要說數十年來天下諸國默認的霸主給魏國所帶來的巨大聲威,秦公嬴連卻是并沒有放在心中。
不說在秦國即將發動的第二次河西大戰之后,魏國是否還能牢牢坐穩天下霸主寶座還是一個問題?
就說以如今秦國這般國力蒸蒸日上的良好態勢,秦公嬴連有信心自己治下的秦國一定會取代魏國還有其他競爭對手,成為名副其實的天下第一強國。
去除了聲威加成這個比較因素之后,秦魏兩國都城市集的比較就來到各自本身所具有的特點。
想到這里曾經見識到安邑集市那種令人心生震撼的規模的秦公嬴連,也不得不在心底里贊嘆一聲。
那才是一個天下強國所應該擁有的氣象。
如今的涇陽市集中之所以占地有限,那實在是因為這座涇陽城就沒有料到秦國會有如今這般國勢。
秦國,確實應該擁有一座匹配上一個大國氣象的貿易集市了,又或者秦國所需要的遠遠不是一座貿易集市那么簡單。
不知怎的秦公嬴連忽然想到了歷史之上那座始建于商鞅第二次變法之時,歷經了孝公、惠文王、武王、昭襄王、孝文王、莊襄王、始皇帝、二世胡亥、子嬰,整整七代人數百年歲月的大秦國都城——咸陽。
想到這里,秦公嬴連的視線忽然看向了一旁的大良造吳起,恰巧吳起此時的目光也迎上了身旁的秦公嬴連。
四目相對之下,兩個人臉上都不禁露出了一種默契的笑容,而一項影響秦國未來數百年的大事也在這一刻悄然拉開了序幕。
一番交談之后,秦公嬴連和大良造吳起看了看已經有些西斜的太陽,算算也到了該進的饗食的時間。
看了看涇陽街道兩側那因為各地商人游子往來而顯得格外忙碌的食肆,兩人索性也就選擇在這里安撫一下自己已經數個時辰未曾進食的肚子了。
順著街道方向走到一家明顯就裝飾精致的酒肆門前,看著門上掛著酒肆名字秦公嬴連不禁笑著對一旁的大良造吳起說道:“猗氏酒家?”
“我也曾聽說昔年魯國猗頓曾向陶朱公請教行商之道。后來,猗頓來到魏國猗氏中先是以畜牧起家,后又靠販賣解氏食鹽去日漸豪富,短短十年之間已經成為天下第一巨富。”
“也不知涇陽的猗氏酒家與那猗頓可有關聯?”一番疑問之后,秦公嬴連看著一旁的大良造吳起沉聲邀請道:“師兄,就這家如何?”
“今天既然是師弟請客,那我這個做客人的也只好從命了。”說罷吳起的臉上卻是再度浮現了一絲笑意。
就這樣秦公嬴連和大良造吳起兩人帶著一探究竟的打算,緩緩邁向了街道旁的這家猗氏酒家。
等到嬴連兩人進入這座酒肆之時,站立一旁隨時侍奉的侍者在打量到兩人之時,連忙就快步上來招呼他們。
其實,秦公嬴連和大良造吳起今日所穿的不過是普通秦國士子的服飾,而之所以這名侍者會表現得這么殷勤,那卻是因為看到了兩人身上所佩戴的長劍。
秦國自上代秦簡公之時就曾經頒布過法令準許秦國平民佩戴長劍,秦國軍功爵更是將秦人執劍尚武的風氣變得更加熱烈。
雖然如今的秦人幾乎個個腰間都佩著一把長劍,但是眼力精湛的侍者還是一眼就看出嬴連二人腰間長劍定然不是凡品。
以劍推人,劍既然不是凡品,那么這兩名陌生的客人勝負也就不那么簡單了。
如此之下,只見侍者帶著一臉笑意來到兩人身前,恭敬說道:“兩位請,這邊上樓有僻靜之處。本店有美酒、美食還有美人,不知兩位來點什么?”
順著引領方向緩緩上前,看著如此殷勤的侍者秦公嬴連與一旁的大良造吳起相視一眼,兩人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一股笑意。
等到跟著這名侍者來到他所說的僻靜之處之后,秦公嬴連輕聲說道:“美人卻是不必了,美酒和美食卻是可以來點。”
“美酒的話,本店有上好的櫟陽老酒。那滋味實在甘冽得緊,飲過的人都說好。”
“傳說啊,秦公當年西出函谷前往魏國為質的時候,百里老將軍就是以此酒為秦公送行的。兩位要不要來點?”聽到對面嬴連的問話,侍者連忙殷勤推薦道。
當秦公嬴連聽到昔年百里老將軍那一罐櫟陽老酒之時,腦海之中忽然浮現起了當年函谷關下清冽的滋味,心中不禁泛起了一層漣漪。
許久之后,漸漸回過神來的秦公嬴連看了看侍者沉聲說道:“既然如此,那就來一罐吧。”
“好嘞。”聽到嬴連接受了自己推薦的美酒之后,這位侍者先是露出了幾分喜意,然后繼續賣力推薦起店中美食:“客人要不要來點牛炙。本店的牛炙可是主家商隊從北地郡太仆牧場進來的。這也就是在咱們秦國,要是在別處恐怕很難吃到這美味啊。”
侍者這話卻是沒有說錯,當今天下除了秦國之外,一口牛肉確實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隨著數百年前魯國之人首先啟用鐵犁牛耕之后,牛就不僅僅是一種動物那么簡單了,而是變成了一戶農人家中最為寶貴的財富。
牛作為可以保證自己一家有充足糧食吃的功臣,農戶用命去保護都來不及呢,怎么可能將他殺掉吃肉呢?
而且在其余諸國法令之中殺牛可是重罪,輕則罰款、重則徒刑;如此之下又有多少人愿意冒著風險去殺牛呢?
秦國之所以能夠有限殺牛,那實在是因為秦國背靠著漠北草原這么一個天然的牛羊供應基地。
秦國太仆在北地雇傭原來義渠牧民所建設的一個個國營牧場,在為秦國農人供應大量的耕牛以外,還有不少的肉牛供應那些前來販賣牛羊用作食用的商賈。
不過,這些商賈將這些肉牛販賣到秦國各處的食肆之中,其價格也不會便宜就是了。
聽到這位侍者說起店中有牛肉供應之后,秦公嬴連隨即說道:“既然如此那就來一些吧。”
說完秦公嬴連卻是從袖中取出一金,然后將它隨手扔到了侍者的手中:“這里是一金。你看著再給我們兩人加些菜。最好快一點。”
“好嘞,小人即刻去辦。兩位稍后。”話落這名侍者連忙退下去安排菜色去了。
一刻鐘之后,就在秦公嬴連和大良造吳起相對而坐之際,一名明顯是商賈打扮的人卻是帶著一臉的笑意來到了兩人的面前。
“兩位貴客今日能夠來我這小店,實在是我猗氏之福啊。”先是面帶笑容對著兩人一拜之后,這名商賈隨即笑著自我介紹道:“河西猗氏猗安見過秦公、大良造。”
聽到這名叫猗安的商賈一口就叫破兩人的身份,秦公嬴連和大良造吳起卻是沒有半點的詫異。
巨商猗頓從魯國初到魏國之時,正是從河西之地首先發家。
這人既然自稱河西猗氏,那自然也是那位陶朱公子弟子猗頓的后人了。
作為穿梭于秦魏兩國之間、以販賣牛羊和食鹽豪富的猗氏來說,準確而及時的消息便是其謀生的根本。
加上自己兩人又不是久居深宮之中而不出,面前這位猗氏中人能夠識得兩人的身份也就沒什么奇怪的了。
“魏國巨賈猗頓是你什么人?”沒有看一旁恭敬而立的猗安,秦公嬴連卻是輕聲詢問道。
“正是家父。”明確回答了秦公嬴連的問題之后,猗安連忙再次解釋道:“家父十數年之前去世之后,將家業交給了我和兄長猗平兩人打理。”
“兄長以為魏國乃是天下霸主,猗氏依靠魏國便可以安定了。安卻以為魏國不過漸漸落幕的夕陽,而秦國才是正在升起的一輪朝陽。所以安才選擇西入秦國,開辦了這猗氏酒家。”
“這些年來,靠著從秦國太仆處販得的牛羊以及從蜀中購得蜀錦,安的資財卻是愈加豐厚。這一切全賴秦公、大良造之功,所以這一金嘛……”
說著猗安卻是從袖口取過了秦公嬴連剛剛掏出的那一金,然后緩緩放到了秦公嬴連兩人所坐的幾案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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