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國,河西,臨晉城。
城主府的大廳中,秦公嬴連端坐于主座之上,而在他下方右側坐席之上坐著的乃是趙國使者
至于大良造吳起、將軍全旭、將軍白興三人則是端坐于趙國使者對面,與秦公嬴連一起招呼自趙都邯鄲而來的客人。
只見秦公嬴連滿臉帶笑,雙手捧起酒爵對著趙國使者說道:“自趙國邯鄲到我秦國河西,中間路途又何止千里。趙使一路奔波,實在辛苦。以此爵為趙使洗塵。”
“趙使,請。”
看到主座之上的秦公嬴連如此盛情,趙國使者臉上不由帶上了幾分鄭重,雙手更是以最快速度捧起擺在幾案之上的酒爵回敬了廳中諸人。
“秦公、大良造、兩位將軍,請。”
趙國使者話音落下之際,廳中諸人共同舉杯,將爵中秦國美酒一飲而盡。
數息之后,緩緩放下手中酒爵的趙國使者輕聲嘆道:“都說秦國美酒甘冽非常,今日一品果然不凡啊。”
“趙使過譽了,連在魏都安邑為質之時也曾品過趙酒,那也是別有一番風味的。”面對趙國使者的稱贊,秦公嬴連輕聲回應道。
隨后秦公嬴連似是有意也似無意的話鋒一轉,向著趙國使者輕聲詢問道:“趙使此次遠道而來我秦國,想必是身負君命吧?”
“正是。”面容之間帶上了幾分鄭重,趙國使者對著秦公嬴連輕聲說道:“外臣此次前來共有兩件大事。”
“其一、為秦國道賀。”
“趙侯聽說秦國聚集大軍攻伐河西,數月之間連戰連捷。如今更是重挫魏軍,收復全部失地。特派外臣來到秦國,為秦公賀,為秦國賀。”
“彩!”
聽到趙國使者這番言語,秦公嬴連當即就是一聲喝彩。
然后就聽秦公嬴連繼續問道:“那趙使所說的第二件事是?”
“這……”
相比于之前那一番侃侃而談,當聽到秦公嬴連問起第二件事情的時候,趙國使者的反應卻是有些遲疑,仿佛是有什么難言之隱似的。
其實趙國使者如此反應倒也不難理解。
趙秦兩國都是天下有數的強國,此次大戰秦國在河西之地連戰連捷,趙國卻被魏國打得只有防守之力。
如今趙軍在十余萬魏衛聯軍的攻勢之下退守滏水,更是不得不向秦國這個西邊盟友發出求援。
這讓打從心底為自己是一個趙人而自豪的使者,如何能夠輕易向主座之上的秦公嬴連開這個口呢?
看著趙國使者那一臉的猶豫神情,秦公嬴連先是不動聲色地看了看下方的大良造吳起。
之后他又重新將視線拉回趙國使者身上,面帶笑意輕聲說道:“五年之前,剛剛即位的趙侯便向我秦國送來了結盟國書,從那時開始秦趙兩國便是相互扶助的盟友。”
“天下人都知道,我秦國一向以信義為先。盟友有難,我秦國又如何能夠袖手旁觀呢?趙使不必心存顧慮,有話不妨直說。”
“外臣,多謝秦公。”出聲感謝了秦公嬴連之后,趙國使者再次將幾案之上酒爵斟滿,向著主座之上的秦公嬴連鄭重說道:“愿以此爵敬秦公。”
雙手舉爵一飲而盡之后,這位趙國使者猛然從坐席之上站起來,幾步之間便已經來到了秦公嬴連面前。
面對秦公嬴連深施一禮之后,趙國使者肅聲說道:“不瞞秦公,如今魏衛聯軍十余萬人已經攻破了漳河防線,隨時可能威脅我都城邯鄲。”
“趙侯此次派外臣出使秦國的第二件事,便是希望秦國能夠盡快出兵,救我趙國于水火之中。”
“秦公,趙國拜托了。”
說完這番發自肺腑的言語之后,趙國使者面對端坐于幾案之后的秦公嬴連又是鄭重一禮。
在那一刻,并不算大的臨晉城主府正廳仿佛陷入到了一種無邊的寂靜,甚至場中諸人已經能夠清晰的聽到自己的呼吸聲。
沉思許久之后,秦公嬴連緩緩從主座之上站了起來,一步步地走到了那位依舊躬身而立的趙國使者面前。
伸出雙手將他輕輕扶起,秦公嬴連沉聲說道:“昔日楚國申包胥跪哭秦廷,哀公作《無衣》而出兵助楚抗吳。”
“如今趙使為了趙國不惜千里迢迢到我秦國,我秦國又如何能夠坐視不理,更何況趙國還是我秦國的盟友?”
“趙使放心,我秦國一定盡快出兵伐魏,緩解趙國危局。”
聽到秦公嬴連這一番鄭重承諾,趙國使者心中的擔憂頓時煙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臉上欣喜神情。
又是一禮之后,趙國使者向著秦公嬴連感謝道:“多謝秦公出手援助趙國,趙人一定不會忘記秦國的恩情。”
“趙使言重了,快快重新入座,我等繼續暢飲一番。”說著秦公嬴連就將趙國使者重新按回了幾案,諸人又開始舉爵暢飲。
接下來的宴席之中,目標已經達成的趙國使者心中放松之下不時連連舉爵,而對面的秦國諸人自然也是頻頻舉爵回應。
一來二去之間,主廳之中卻是不復剛剛的沉悶氣氛,倒是多了幾分賓主盡歡的暢快之感。
一個時辰之后,在命令全旭和白興二人將有些醉意的趙使送回去休息之后,秦公嬴連與大良造吳起一起進入了議事廳之中。
一進入議事廳之中,剛剛還面露醉意的大良造吳起雙目清明地看著秦公嬴連說道:“秦公真的要繼續出兵伐魏?”
“正是。”
同樣從剛剛一副酒酣耳熱的神情之中迅速醒轉過來的秦公嬴連當即回復道,然后見他幾步之間便已經來到了議事廳中的一幅地圖面前。
指著地圖上方那幾道細細勾勒出來的線條,秦公嬴連對著來到身后的大良造吳起沉聲說道:“師兄你看此處便是漳河,上方那條就是滏水。”
“如今漳河防線已經被魏將所率領的龍賈攻破。若是魏衛聯軍挾大勝之威再奪下滏水,那么趙國都城邯鄲將會完全暴露在魏衛聯軍的攻勢之內。”
“一旦魏將龍賈率領魏軍長驅直入邯鄲城下,甚至一舉拿下邯鄲城,那么趙國也就危險了。”
默默注視著眼前這幅地圖,耳畔不時傳來秦公嬴連對于魏衛聯軍未來行動的預判,大良造吳起輕輕點了點頭。
沉思許久之后,大良造吳起看向秦公嬴連沉聲說道:“秦公所言正是,吳起也以為趙國一定要救。趙國戰場的勝敗不僅關乎著趙國一國的命運,更是影響著趙國、楚國和我秦國的前途。”
說到這里大良造吳起的話語突然就是一頓,隨即他的面容之上忽然出現了幾分輕松的笑意:“至于怎么救援趙國,臣心中倒是生出了幾分計較。”
“嬴連洗耳恭聽師兄妙計。”看著一副成竹在胸的大良造吳起,秦公嬴連輕聲回復道。
隨后秦公嬴連便跟隨著大良造吳起的腳步,來到了擺放于議事廳正中的那張巨大的沙盤旁邊。
從沙盤旁邊抄起一支長桿,大良造吳起指著那位于河水西岸的一座城邑沉聲說道:“秦公請看,此處便是我等如今處在的河西臨晉。”
“剛剛秦公在宴席之上曾對趙國使者說過,臨晉與邯鄲之間距離又何止千里。”
“若是我秦國大軍從臨晉出發,經由北境之地進入趙國幫助趙國抵御魏國的進攻,那勢必會花費數月時間和海量的糧草輜重。”
“說不定還未等我秦國大軍進入趙境,趙魏雙方戰事便已經了結,那一切都已經太遲了。”
視線順著大良造吳起所指方向快速移動,秦公嬴連的雙眼之中慢慢變得精彩異常,而他的心中似乎已經猜到了大良造吳起所要做的事情。
應該說不愧是和原時空之中未來齊國那位的先祖孫子齊名的“兵家亞圣”,大良造吳起所規劃的戰略倒是與那位頗為相似啊。
心中升起這一番計較之后,秦公嬴連臉上露出幾分笑意,向著身旁的大良造吳起沉聲詢問道:“師兄以為我秦國該如何出兵?”
“如果沒有猜錯的話,秦公應該已經猜出了吳起的想法了吧。”看著秦公嬴連臉上那份笑意,大良造吳起笑著說道。
“圍魏救趙。”
數息之后,秦公嬴連與大良造吳起不約而同地說出這個詞語,然后議事廳之中突然出現了一陣暢快的笑聲。
片刻之后,等到笑聲漸漸停止,大良造吳起再次舉起手中長桿向秦公嬴連介紹起了未來河東之戰的具體規劃。
“在我秦軍完全拿下河西之地之后,魏國不僅喪失了河水西岸的大片土地,其腹心之地河東也幾乎完全暴露在了我秦國大軍的面前。”
“加上如今魏國河西軍被我秦軍覆滅之后,魏國剩余的精銳除了少部分駐守都城安邑之外,剩下大部分都在與趙國和楚國鏖戰。”
說到這里大良造吳起手中的長桿忽然移向了魏國河東之地的東方,也就是如今正在激戰的趙楚兩大戰場。
“河內之地的這一部分由主將翟角率領的魏軍,如今正在和楚國令尹屈武所率領的楚國新軍激戰,短時間內根本無法脫身回援。”
“趙國前線這一部分由主將龍賈率領的魏軍,正是我軍此次所要吸引回訪的目標。一旦這支大軍收到河東之地被我秦軍攻擊的消息,放棄與趙軍糾纏回援,我秦軍此次進攻河東的戰略目的便就達到了。”
說到這里,大良造吳起忽然停下了話語,微笑著看向了一旁聽得津津有味的秦公嬴連。
而秦公嬴連在看到大良造吳起意味深長的笑容之后也是會心一笑,接下去說道:“如今魏國河東之地可以說是空虛至極,完全就是我秦國大軍長驅直入魏國腹地的好機會。”
說完這句之后,秦公嬴連從大良造吳起手中接過長桿指著河東方向繼續說道:“在逐步拿下通往魏國都城安邑的這幾座城邑之后,我軍便可以兵臨魏國都城安邑城下。”
“到了那個時候,魏將龍賈就算再怎么不甘心,那也只能放棄攻打趙國邯鄲,回師救援危在旦夕的都城安邑。”
“甚至我秦軍可以在之后行圍點打援之計,依托趙地與河東之地之間的險峻地勢,半途截擊這支回援大軍。”
說到這里秦公嬴連回身看向身后的大良造吳起,笑著說道:“師兄以為如何?”
“甚妙。”
話音剛剛落下,秦公嬴連與大良造吳起的視線匯聚一線,兩人的臉上再度浮現了一絲笑意。
“哈哈哈……”
一陣爽朗的笑聲響徹臨晉城議事廳中。
半月之后,秦公嬴連與大良造吳起身著墨色甲胄騎在戰馬之上,他們身旁的是孕育了華夏文明的河水。
不過此時,在這條河水之中除了向東流淌的滾滾河水之外,還有一座座看起來有些簡陋的跨河浮橋。
一百多年以前,秦景公的弟弟后子針曾經就在這滾滾黃河之上架起座座浮橋,以最快速度逃到了不受兄長威勢影響的晉國。
如今,秦國人再一次在這滾滾河水之上架起浮橋,不過這一次他們卻是為了進攻對岸那一個已經爭斗了數十年的宿敵魏國。
騎乘在戰馬之上,看著眼前不斷向東流淌的河水,聽著耳畔的滾滾波濤聲,秦公嬴連臉上的神情忽然變得無比嚴肅。
“出發。”
當一道出發的命令聲傳入秦公嬴連的耳中,他的視線也不禁移向了那些緩緩前行的秦軍士卒。
這一次他們的臉上已經沒有了出征河西之時的悲壯,有的只是一種攻入敵境揚眉吐氣。
之前的河西一戰,他們幾乎都獲得了不少的軍爵賞賜;這一次的河東之戰,他們希望可以憑借手中兵器獲得更多。
一隊隊劍盾步兵井然有序,一桿桿鋒利的長戟落入視野,一把把威力強勁的強弩穿梭而過……
當看著一隊隊秦軍通過浮橋抵達彼岸的魏國河東之地,秦公嬴連面容之上開始浮現了一絲笑容,同時心中也想起后世《漢武大帝》中的一句話。
“從此以后,攻守異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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