曠野之上,秦王嬴駟與公孫衍距離數步相對而坐。
再見的一番寒暄之后,秦王嬴駟向這位多年未見的老友訴說起了自己這些年來的所思所想;
至于端坐于其對面的犀首公孫衍,則向秦王嬴駟訴說起了自己這數十年以來離開秦國、游歷天下的所見所聞。
又是一陣攀談之后,兩人之間那數十年未曾見面的疏離之感卻是在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則是各自心中的那份獲得知己的滿足。
眼神緩緩向上偏移,看著對面必然成為自己股肱之臣的公孫衍,秦王嬴駟心中別提有多開心與滿足了。
伸出右手緩緩舉起擺放在身前幾案之上的酒爵,秦王嬴駟帶著滿臉的笑意邀請道:“公孫先生,請。”
看到眼前這一幕,端坐在其面前的公孫衍先是一愣,一種無比熟悉的感覺忽然在其心頭涌現。
在這一刻,公孫衍直感覺自己回到了數十年前故鄉武安的那座酒肆之中,只不過眼前之人已經不是當初的秦國王孫,而是真正執掌秦國大權的當今秦王。
心中那一抹熟悉的感覺久久未曾散去,公孫衍同樣伸出自己的右手端起身前酒爵,“王上,請。”
這兩道話語之后,君臣二人目光在一瞬之間交匯一處,都從對方的眼神之中看到了那一份名為默契的東西。
秦酒向來以甘洌聞名于世,而伴隨著那一股酒水被兩人飲入口中,君臣之間那種和諧的氣氛在這一刻完成了升華。
“砰……”
數息之后,一陣厚重聲響忽然在秦王嬴駟的幾案之上浮現,然后對面的公孫衍便聽到秦王嬴駟輕聲詢問道:“先生以為,我秦國如何?”
“不敢欺瞞王上,臣以為如今的秦國在經過烈王、孝王兩代人的努力之后,無論是從國力還是從軍力之上,都遠超山東列國之中的大多數國家。”
“反觀山東列國,由曾經的天下霸主晉國所分出的魏國、梁國、趙國、韓國四家,如今魏國、韓國都成為了我秦國的附庸,只剩下梁國、趙國還沒有表明態度。”
“曾經的東方大國齊國,數十年前已經分裂成為了南方的陳國與北方的齊國。縱使這些年來陳國國君一直勵精圖治,但是其國力已經不足以改變天下大勢的走向。”
話說到這里,公孫衍突然停下了聲音,其目光也緩緩轉向了南方,那里正是楚國的所在。
眼中忽然一道精光浮現,隨后便聽公孫衍繼續說道:“臣以為,當今天下唯一有實力和我秦國一爭高下的,恐怕就只有不久之前才吞并了吳越之地的楚國了。”
“彩……”
公孫衍的這一番分析說完之后,秦王嬴駟當即帶著滿臉笑意,發自肺腑地道了一聲彩字。
“先生雖然身不在朝堂之上,可是卻能洞察天下形勢。如此格局,寡人心中萬分欽佩。”
一句話語落下之后,秦王嬴駟不經意地再次舉起手中酒爵,將爵中那甘洌的秦酒一飲而盡。
做完了這一切,秦王嬴駟這才抬起頭來無比鄭重地向對面的公孫衍求教道:“此番,寡人在洛邑會盟諸侯,共商伐楚之事。先生以為我秦國的這一步棋走得如何?”
“確是神來之筆。”聽罷秦王嬴駟的這聲詢問,公孫衍同樣飲盡手中酒爵然后緩緩解說道:“秦國這一步,是將秦楚之間的交鋒,轉化為了天下諸侯對楚國的討伐之戰。”
“如此做,意義一共有三:”
“其一,楚國數十年之間接連吞并吳越兩個大國,已經引得天下諸侯人心惶惶。此刻我秦國以諸侯盟主的身份站出來,不僅能夠大漲我秦國的聲威,也是順應天道民心的舉動。”
“其二,楚國吞并吳越之地后,雖然短時間之內還不能完全消化所占領土地,但是其國力、軍心士氣都會在短時間之內有一個大的提升。在這種情況之下,我秦國如果單獨與楚國交鋒,固然最終能勝,但有可能為他人趁虛而入。”
“其三,楚國國土廣大,其跨度西至黔中、東達吳越。這固然是楚國的一個優勢,但這也意味著其所接壤的國家可謂眾多。此番諸侯會盟必然有不少諸侯渴求楚國土地而欣然參與其中,這正是我秦國在其中動作的好機會。”
公孫衍借著秦酒帶來的豪邁暢談此番秦國會盟諸侯一事之時,坐在其對面的秦王嬴駟則是不發一語,將這些內容一字不落地放在了心中。
直到公孫衍話語落下之后,秦王嬴駟這才輕聲詢問道:“那先生以為此番諸侯伐楚之事,最后的結局會是如何?”
“會盟之事,重在齊心;心若不齊,那最終的結果毫無疑問是功虧一簣。”一句話道出了會盟之事的實質之后,公孫衍目光鄭重地看向秦王嬴駟,“臣以為此番若是能夠做到齊心協力、調度有方的話,秦國大勢可成。”
“善,大善。”
心中激蕩之下,秦王嬴駟連連道出了幾聲善,然后再一次舉起手中酒爵敬向了對面的公孫衍。
“以此爵敬先生,先生,請!”
“該是臣敬王上,敬秦國。王上,請!”
目光對視之間,秦王嬴駟與公孫衍都從對方的目光之中看到了那一份的默契,緊接著兩人之間一陣無比爽朗的笑聲突然響起。
“哈哈哈……”
借著這份無比爽朗的笑意,借著心中的那股激蕩,兩人幾步不約而同地將爵中美酒飲入了府中。
“痛快。”一聲痛快之后,秦王嬴駟看向對面的公孫衍沉聲道:“寡人欲委派先生以左庶長之爵,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聽到秦王嬴駟這句話,公孫衍心中頓時一股感動忽然生出。
作為一個秦人,公孫衍如何會不知道左庶長這一個爵位,代表著的究竟是怎樣沉重的分量。
自數百年前以來,秦國以四大庶長總領政務,左庶長主領公族政務可謂位高權重。
不說別人,就說曾經為秦國崛起立下了不世之功的武侯吳起,入秦之時被秦烈王嬴連所授予的官職正是這左庶長。
雖然自武侯吳起在秦國實行變法以來,特別是《軍功爵制》在秦國大力推行之后,左庶長已經從原本職爵一體變成如今多次更改的軍功體系之中的第十個等級,但是其所代表的意義卻是不言而喻的。
如今秦王嬴駟既然能夠愿意拿出這左庶長的高爵,足以見識其對公孫衍的重視程度。
對于這一點,公孫衍的心中是十分清楚的也是十分感動的,不過他卻是不會如此心安理得的接受秦王嬴駟的這個高爵。
“王上對臣信重,公孫衍心中已然明白。只是公孫衍不過一介無爵之士,若是貿然便被授予左庶長高爵,恐怕會被秦國朝堂所輕視。”
“公孫衍愿為秦國客卿,跟隨在王上左右,為王上出謀劃策、排憂解難,不知王上以為如何?”
公孫衍這一番話語落下之后,秦王嬴駟便知道他決計不會接受自己所要給予的左庶長之爵。
不過秦王嬴駟卻也不準備將其留在自己身旁建言獻策。
在秦王嬴駟看來眼前這位犀首先生的歸宿,不在那廟堂之上而在那沙場之間。
一位能夠率領大軍攻略城池、殺敵建功的統帥,在自己身邊作為一個謀士存在,不是太過屈才了嗎?
想到這里秦王嬴駟也不多說什么了,只是暫時答應了公孫衍的請求,默默等待著未來秦楚開戰的那一天。
這一番可謂推心置腹的交談之后,秦王嬴駟與秦國新任客卿公孫衍一道踏上了前往會盟之地,周王畿所在的洛邑的路途。
隊伍沿著河水向東而行,一路之上倒也沒有出現什么東西,很快秦軍士卒的視野之中便出現了一座顯得十分繁華的城邑。
“報……”
遠處一匹戰馬疾馳而至,與其一道的還有這陣由遠及近的嘹亮稟報之聲。
當身下戰馬在這支隊伍的中間緩緩停下身形,那名秦軍傳令兵利落地翻身下馬向著前方馬車躬身拜道:“啟稟王上,前方便是洛邑。此刻蜀侯、大良造已經率領五千精卒在前方不遠處等候王上。”
“知道了。”
一道回應之聲忽然浮現,然后又是一陣接二連三的細微聲響。
數息之后,身穿著一身墨色冕服的秦王嬴駟掀開車廂前方簾幕,緩緩走出了自己已經乘坐了多日的馬車。
視線漸漸向東,看著前方不遠處那一座名為洛邑的城邑,秦王嬴駟的目光之中一道精光忽然浮現。
“臣蜀侯嬴虔,拜見王上。”
“臣大良造孫伯靈,拜見王上。”
一刻鐘之后,看著快步走到自己近前的秦王嬴駟,在此等候了多時的蜀侯嬴虔和大良造孫伯靈當即躬身而拜。
見此情景,秦王嬴駟腳下連忙又加快了幾分,然后一把將兩人扶了起來:“公伯,先生快快請起。兩位為我秦國奔波操勞,嬴駟心中實在感激,如何還能受公伯與先生如此大禮。”
“這本就是臣等之本分。”異口同聲地說出這句話之后,蜀侯嬴虔和大良造孫伯靈都幾乎在同一時間將目光看向了跟隨在秦王嬴駟身后的公孫衍,“不知這位是?”
眼見兩人齊齊向自己看來,公孫衍當即向前一步,“秦國客卿公孫衍,拜見蜀侯、大良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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