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七個字,在場諸人紛紛變了面色,趙晴的語調都有些顫抖起來,滿臉驚訝神色的望著自家哥哥。
趙晴即便學識淺薄見識一般,都有些被這幾句詩詞震得頭皮發麻,念完第一句,遲遲張不開口。
場中說風涼話最多的幾人,只聽了這頭一句,再配合趙晴那副表情,心中都升起一絲不妙的感覺來。
王鑫心中最是震驚,不論那首詠梅到底是何人所作,可再寫出一首同等水平的來已非易事。詩詞這東西向來見仁見智。只要自己點評時,中肯些,先點評一番優點,再點評一番缺點,總歸也能讓大家都認為他不過是個尋常書生,就算又寫出一篇佳作,難不成還能一點毛病挑不出來?而此時,廳中公認詩才水平最高的王鋆和余望,都在聽了這短短七個字后,肅容端坐靜待下文……
李新一直牢記著自家老爹的教誨,他只負責“請”以及“看”就好,于是待在趙微身后一言不發,心中也在反復思量趙微到底會如何應對。若是換做是自己,被眾人如此連番刁難,怕是話都要說不利索了。
再想想之前,他教自己的那些法門,心知此人思緒天馬行空,而做事卻又細膩老辣,可如此被眾人架在火上烤,難不成還真的一點血性陽剛氣都沒有嗎?
趙海一直在一旁看戲,有意無意間還往可蘭姑娘身邊湊去,此時也被這短短七個字給鎮住了,全場此時雅雀無聲,驚得似乎連根針掉地上都能聽見。
忽然間畫舫外一團煙花炸開,那星星點點時明時滅的斑駁光影隨著風洋洋灑灑而下,猶如一團花雨,李新悄悄的走到了趙微身邊另一側,看向了那張宣紙,清了清嗓子,代替趙晴念道。
“東風夜放……花千樹……”
“更吹落……星如雨……”
李新此時雖然只念出兩句來,可已經看完了全部上闕,整個人也有些發怔,于是場中又安靜下來。
接著眾人就又都聽見了馬車咕嚕嚕的車輪聲,以及車夫駕車的聲音,似乎正是在畫舫前停了下來,依稀能夠聽見有人說話,李新這才回過神來,繼續吟道。
“寶馬雕車……香滿路……”
“鳳簫聲動……”
“玉壺光轉!”
“一夜——魚龍舞——”
聽完了上闕,王鑫已經徹底傻掉了,王鋆則是嘆了口氣,望了望自家兒子。昨日之事已經聽他和自己說了,心中對趙微這個罵人的小子也有些厭惡。
趙微自打那次廊亭詩會出了風頭以后,自己也聽說過他的名字,可是此人身上爭議太大,僅僅一首詩,能說明什么?而且那么多閑言碎語傳出來,真信他有才學的,又能有幾人?
讀書人之間的紛爭,向來都是用才學說話,當眾寫上一首詩,堵住眾人悠悠之口也就是了,可非要和眾人對著干,這下被人群起而攻之,即便能作詩,水平又能好到哪里去了?
作此想法的人,場中應該不在少數,可偏偏,集體都被趙微這樣響亮的給扇了一記耳光。
廳中現在場面有些亂,有些人呆滯,有些人相互竊竊私語,有些人則是興奮的大聲吟誦,而還有些人,則是靜待下半闕。
那首“唯有暗香來”還有幾分清新雅致,可這首青玉案,從頭到尾都是大氣磅砣,將整個上元夜濃縮成短短的幾句話呈現在眾人眼前。不少人都在想,上闕你都寫成這樣了,下闕你還怎么寫?比這個更加宏大嗎?還能宏大到哪里去了?
這時候,艙門處卻有人拾級而上,接著就有人輕輕的撩開了門簾,叮咚作響的聲音吸引了不少人的視線。趙微扭頭望去,卻是一個白面儒衫書生,衣著款式十分簡單,手持折扇面帶微笑,自有幾分雅致。
而他的身后……
趙微有些發愣,目光灼灼的盯著那位姑娘,不由得就瞟向了她左眼角的那顆淚痣……畫舫隨風有些輕微的晃動,連帶著闌珊明滅的光焰,有些看不真切。這四目相對間,似乎跨越了時間和空間的某種分隔。
這女子有些受不住,含羞的微微低下了頭,而趙微也回過神來,轉過身,唰唰唰的寫下了最后兩句……
“蛾兒雪柳……黃金縷……”
李新繼續將詩念了出來,聽到這句詞的人,不由得將目光望向了剛進來的那名女子。
“笑語盈盈暗香去……”
而此時,這面帶淚痣的女子聽到此詩下闕,竟是在寫自己,頓時覺得好像所有人都在瞧自己一般,平時頗有男子英氣的她,一反常態的扭捏了起來。
“眾里尋他千百度……”
“驀然回首……”
李新念到此處,不由得抬頭望向了王鑫,看著他那張已然麻木的面龐,心中頗有些快意,念出了最后兩句。
“那人卻在……”
“燈火……闌珊處……”
下闕念完,并沒有爆發任何叫好的聲音,而是都沉浸在這首詞中,細細品味其中描繪的意境。歡場女子最懂詞,最先醒過神來,子純和可蘭臉上都是異彩連連的望著中間的趙微,而非非則是緊緊攥著手中絲絹,眼淚已經流了下來。
這首青玉案,上闕極盡恢弘大氣之能事,將整個上元夜繁華描寫得淋漓盡致,而下闕卻又復歸婉約,在這繁華上元夜中尋尋覓覓,竟然是直接整個融入進了這場景之中。這首詞即便是沒有下闕,都已經是難得的絕妙好辭了,而這下闕竟然又顛覆了上闕已然描繪好的全部意境……卻又沒有任何突兀之感,整體看起來是那么的協調自然……
上下兩闕,意境決然不同卻又能相互的糅合在一起,這份寫詞的功力……
余望整個人都還沒從這首詞的意境中抽離出來,面目上也有些呆滯,偏頭看向余眺:“兄長,單論詞作,我不如他……多矣……”
此時的王鑫,雖未說話,可逐漸緩過神來的眾人都紛紛望向了他,目光之中的含義,不言而喻。王鑫頓覺身子沉重,腿腳如灌鉛一般,口鼻干澀,想要說些什么撐撐顏面,卻又找不到說辭。
嘴中囁喏了兩下,哈哈干笑一聲,強自撐著,沖大家說道:“在下早就說了,咫尺兄的才華可不一般……寫首詞豈不是信手拈來的事情,這下人家當真寫出來了,無話可說了吧……”
趙微聞言呵呵一笑,擺了擺手,場中頓時安靜了下來。
“文興兄怕是想得多了,在下不會作詩。”說著話,一把拉過了身旁的趙晴,“都是舍妹的作品。”
趙晴聞言有些呆愣,接著就拍了趙微肩膀一記。此時場中眾人看著那趙晴的動作神情,哪里還能不知道趙微純粹是在拿王鑫尋開心?于是趙微話音一落,便都笑了起來。
看著場間眾人,趙微搖了搖頭,沒有理會任何人,而是轉身沖李新拱了拱手:“在下還有事,先行告辭了。”
也不待李新答復,頭扭向另一邊,看著那女子,微微一笑。
“是你啊?”
“嗯……是我……”
“還是女裝好看些。”
說罷,隨意的擺了擺手:“走了,回頭見。”拉著趙晴,便消失在了眾人的視線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