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興十一年二月十二,驚蟄。
春氣萌動,大自然了有了新的活力,萬事萬物開始凸顯出勃勃生機來。天并未變色,卻有一聲春雷乍響,不多一會兒,淅淅瀝瀝的小雨便下了起來。原本還在枝頭鳴囀喜迎春來的鳥雀們,也紛紛歸巢,或是飛入哪家屋檐下避雨。
趙微在院中晨跑數圈后,此時正拿著輕些的石鎖做著些恢復訓練。雨水,一滴兩滴的落在了他的臉上。
冬有練三九,夏有練三伏,此時卻不適合趙微。傷體并未痊愈,還是淋不得雨。
趙驍特意跑到了院子里來叮囑一二,趙微笑著稱是,這樣的父親,即便后世也是難見。
而趙晴也是在她的閣樓上,遠遠的朝趙微揮著手,大聲喊著:“我今天就不過去啦!”
趙微笑著也是擺了擺手,扭頭就沖石頭說:“也聽不見她說什么,不過每次這樣,她今天就不會再過來了。”
石頭沒說話,點了點頭,然后就把趙微推回了屋子,接著就去院中搬了兩個石鎖進來,吭哧吭哧的,顯得很是費勁。
“咦,你這高手有些名不符實啊,這都拿不動。”
石頭沒理他,開始猶豫起來等下要不要收拾雨具,少爺每次雨天都是要出去的。
可是今天……少爺是不是要閉門思過?
以前石頭是小廝打扮,趙微也沒覺得有什么,現在一身丫鬟裝束,看起來倒是可愛許多,而且那嚴肅模樣,總想讓人逗弄一番。
“來,說說看,你手上忙,嘴上又沒忙。”
石頭有些無語,少爺以前不這樣啊……
“別人怎么打我,我能怎么給打回去,這東西放地上又沒打我……少爺別動。”
這話讓趙微愣了,這算啥,反傷刺甲還是斗轉星移……接著趙微就想起上元夜石頭應對那人的手法來了,好像還真有那么回事……
“少爺別動啦!”
“這樣披著頭發也挺好看的。”
“少爺不梳頭嗎?”
“不梳了吧……無所謂的。”
石頭有些不贊同,以前伺候趙海的時候,哪里遺漏了,非打即罵的。石頭本就不愛說話,也就默默承受下來,在這個過程中,分清了哪些是丫鬟小廝該做的事情。
此時的石頭還是石頭,依然不愿意說話,也知道趙微這樣根本不好,但依然很順從的聽了話。少爺經常許多事情都是自己做的,不過若是事情自己已經開始做了,少爺倒也不會打斷,相處時很是愜意。
就像……剛才洗臉時那樣……
“少爺還出去嗎?”
趙微一愣:“自然是出去的,怎么問這個?”
石頭沒說話,看了看趙微后,又用眼睛瞥了瞥夫人院子所在的方向。
趙微瞬間就反應過來了,不由得笑了笑,口頭認錯這種事情,誰信誰天真。
最后這蓑衣雨具,其實還是趙微給石頭披上的,倒像是石頭才是主人,趙微反而是仆從一般。
二人溜溜達達的在這街上行進,腳步不快,依然是一前一后的。
興許是來得有些早,那茶鋪里并沒人,趙微便徑直去了長安城里最為有名的鐵匠鋪,沒有去尋晉陽,有些事情還是少些人知道的好。
石頭背著的油布包里,裝著兩個冊子、一些書稿和一卷圖紙。
鐵匠鋪的匠人將那圖紙攤開,看見的是一把傘,當即有些皺眉:“客官,我們這里是……”
趙微呵呵一笑:“傘骨需要你們打制,傘面能做便做,不能做也無妨。”
這時匠人才瞧見,傘骨確有不同。是十根中通的空心金屬管,里面要能插入一根古怪的鐵釬,這鐵釬有三個棱,且每個棱都開了一處血槽。
傘的手柄則是一根更長的鐵釬,也更粗壯,它們都用機簧固定住。
這匠人乃是京城聞名的鑄造大師,待看清圖紙后,神情倒是激動了起來:“公子奇思妙想,兵刃可曾起名?”
“不曾,怎么了?”
“在下……鄙人……”
這匠人搓了搓手,神情有些訕訕,尋常來打制兵刃的,往往都是些有上頓沒下頓的江湖豪俠,此人看起來雖不單薄,但也文質彬彬,一身衣著顯然是不愁吃穿之人,一時間反而猶豫起來。
“若是公子允許在下將名字刻在兵刃上,在下……分文不取!”
這東西可不比尋常刀劍,刺中四肢就能血流不止,刺中軀干基本必死無疑,這東西留他名字,那真是給他招禍,當即擺了擺手,便欲拒絕,邊上卻站出來一人,聲音有些輕浮,有些吊兒郎當的說:“在下想打把劍,只要不要錢,你把名字刻滿都行。”
趙微側目望去,也是一名書生模樣打扮的人,但是衣領的扣子卻敞開了一個,站也沒個站樣,身子歪七扭八的像個“S”。
這貨有些像是來找茬的,趙微不欲惹事,讓開了一些距離,那店家也是好一通打發才把此人哄走。
“最近世道有些亂,公子遇見這些綠林豪俠還是多躲著些,剛才那人經常在朱雀大街跟人比劍,卻又都是刀法的路數,砍壞了兵刃就要跑我這里來,想訛上一兩把,我哪能老是上當……”
這鐵匠絮絮叨叨的把對那人的不滿全說了出來。以前確實很難在長安城看見人當街斗毆,現在卻很常見。更常見的是靖安司當街拿人,當然更多的還是相互追逐。
明顯是有大量綠林人涌入長安,京兆尹人手不夠了。
與晉陽相會時,她還待在老地方,安安靜靜的舉著油紙傘,時不時會踮腳張望一番。見到趙微,原本沉靜的面容露出笑容,然后就迎了上來。
趙微直接從油布包里拿出了昨夜趕出來的那份小冊子,遞了過去。
“你看看,可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
晉陽接過來后拿在手上,并沒有著急翻開,對此時的她而言,這其實只是小事了。
“頭發也不打理一下。”
“這樣舒服。”
這三個人,兩前一后,就在這雨潤長安中緩步走著,有些漫無目的。二人之間的話也不多,時不時的就會側過頭笑著說兩句話。
在并不大的雨幕中,二人總是下意識間靠近,卻又因為傘與傘的碰撞而分開,很快就又是下一次靠近……
“當時若是我沒出現,那詞……你打算怎么寫下闕?”
“照樣那么寫咯,在場漂亮小姐姐那么多……”
“你這人……”晉陽停下了腳步,噘著嘴看著趙微。
“哈哈——那下闕我便空著,不寫了,反正他也不能拿我怎么樣。”
“你是說王文興吧,后來在詩會上呀,我可是把他氣死啦!嘻嘻——”
“哦?說來聽聽?”
忽然之間,云彩散開了,雨也停了下來,那陡然出現的陽光沐浴在這二人身上。遠遠看去,青石板鋪就的路面因為雨水的關系,倒映著這一對璧人緩緩前行的身姿。
石頭一直墜在二人身后,看著這幅猶如畫卷一般的美景,小小年紀,不由得有些癡了。望著望著,眼前那個高高的假小子個頭緩緩的矮了下來,變成了自己的模樣。
這段時間不短的相處,晉陽根本沒提任何事情,所有的時間都用在了散步跟閑聊之上。
待趙微的身影已經小到看不見后,才有些悵悵然的摸向了那個小冊子。
小冊子封面上只有簡單的四個字“幼悟親啟”,看著別人筆下自己的閨名,晉陽清晰的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嘭嘭加快了起來,同時也有些懊惱。
“應該剛才就打開的……這樣的話……”
翻開小冊子,第一頁卻是著帶著方框的詞和一些類似箭矢一樣的古怪符號,雖不認得,卻不妨礙理解,甚至更加方便理解。
第一頁過后,便是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字雖多,看起來卻也清爽。
這里面涉及了方方面面,詳細解釋了第一頁里的那張流程圖,包括了更加具體的受眾人群、如何取信對方、如何具體操作、涉及多少人手以及如何從中牟利等等。
晉陽越看越是心驚,只是居中調停,卻是盤活了如此多人的生計!
而這個還不算什么,讓晉陽頭皮發麻的是,里面各項細節、注意點都一一羅列,甚至看起來都有些啰嗦了!
若是以前從沒做過,那他如何能想到如此細節?可……漢國何曾有人做過這樣的事情?!
如此驚世駭俗的東西,而他就這樣給我了?
就這么無所謂的給我了。
啊——
對,是給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