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微這番在永興樓的表現,在眾人的心中大大丟了分,只是平日里能夠結交這樣一個愿意同自己交往的讀書人……終究還是自己高攀了的。
蘇韜和錢希這兩個憨貨,自然在席上勸了數次,但是二人嘴巴本就笨拙,并沒有什么結果。
看著他興致高昂的模樣,眾人不由得都在想,到時候真出了事情,總得相幫一二,不讓他這一跟頭跌得太慘也就是了。
趙微將有關糧價波動,趁機大撈一筆的想法拋出來后,氣氛變得凝滯了不少。
畢竟這里幾乎都是商戶之子,耳濡目染之下,對行商一道再不擅長,也知道趙微說得這些純屬無稽之談。
蘇韜稍微活泛些,將話頭岔到了近日里京城發生的其他事情上來。
無非也就是些市井里頭的花邊新聞,有關趙海的就有不少,只是說了兩句后,被劉毅使眼色給岔了開去。
忽有一人壓低了嗓音說道:“近日,有關太子殿下的傳聞……”
涉及到宮闈秘聞的時候,幾個人遠不如剛才的聲音大,都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樣。
“據說太子并非當今圣上之子!”
趙微正在和石頭拿著桌上的東西大快朵頤,此時不由得也豎起了耳朵來。
趙禎后宮有兩個極為寵愛的妃子,一個姓劉,一個姓李。
劉姓的那位妃子正是如今的皇后娘娘,而當時的劉貴妃和李貴妃二人,恰好同時有孕!
這個時候……無論是誰,只要能夠生下一個皇子來,便可以母憑子貴了!
忽地有一人插話:“這些日子長安城在瘋傳這件事時,正好在一旁聽見家父與人說起過,那都是十五六年前的事情了……”
接著這人就是一番娓娓道來,說當時李貴妃生下的根本就不是人,而是一只死掉的貍貓,官家認為此事不詳,便將她給打入了冷宮之中。
在座諸位都是年輕人,十五六年前都還是穿開襠褲四處跑的小孩子,哪里聽過這些,都有些驚疑不定。
“竟有此事?李貴妃莫非是妖物所化?”
眾人有些面面相覷,神鬼志怪從來都是話本小說,何時親眼見過了?
之前小聲說話的人突然就擊了一掌:“原來如此!”
八卦之火熊熊燃燒的眾人紛紛催促他快些講來。
原來李貴妃剩下的皇子,竟然是被那劉貴妃偷偷掉了包!
皇妃有了身孕,一直未曾有過皇子的趙禎,自然就格外看重此事,劉、李二位貴妃身邊都安排有侍衛、醫官、宮女、太監。
然而李貴妃身邊的太監,實際是劉貴妃的人,生產之后便尋了個機會,將孩子給掉了包。但是畢竟是皇子,這太監心中懼怕,并沒有聽劉貴妃所言,而是悄悄的將這個孩子給送出了皇宮!
輾轉之下,將孩子交由了目前正在西南之地的蜀王撫養長大!
“蜀王第幾子?”
“第二子!過來參加了今科春闈,落榜后一直滯留在京城!”
這話一出眾人紛紛笑他編瞎話也不過過腦子,王爺的孩子,怎么可能中榜?
“不錯,那么……試想一下,既然明知不能中榜,為何要來參加科舉?”
眾人頓時都倒吸了一口冷氣,如此不智的行為,必然另有所圖,再配合這次流言……始作俑者呼之欲出了!
錢希看著他們驚得有些合不攏嘴巴的模樣,有些不屑:“平日里各個都精明得很,此時怎地犯了蠢?他人在此處,卻又散布這流言,豈非將自己置于危險之中?若是流言非虛,劉皇后豈能饒他!”
話音一落,頓時又是一番驚疑和交頭接耳。
劉毅的心思細密一些,忽道:“那……為何說太子并非官家親生?”
聽到劉毅問起此事,眾人也想起了之前這人所言,沒再理錢希的質疑,紛紛安靜下來。
這人再次將嗓音壓得極低,眾人都湊過頭去。
“這件事情太過匪夷所思,據說當時劉皇后之所以用貍貓偷換了太子,便是因為自家的兒子不小心流掉了!但是其爭寵之心太甚,居然繼續佯做已有身孕,實際則在民間找了十余個孕婦養了起來……”
眾人頓時倒吸了一口冷氣,這實在是太過膽大包天了!
這人并沒有把話說完,但是一點也不妨礙大家的理解,必然是從中挑選生下男孩的產婦,將孩子抱走……
至于生父生母,怎可能會讓他們活在這個世界上?
甚至這十余個孕婦可能一個都沒能活下來!
劉皇后居然是如此歹毒狠辣之人?
“這種捕風捉影之事可不敢亂說。”
“可是擋不住悠悠眾口啊!據說當時十余名產婦中,有人幸免于難……這幾日,爾等在長安城中,那些壓低嗓音交頭接耳的,多半說得便是此事了!”
趙微聽到此處后,不由得搖了搖頭,之前裝作不在意的模樣,就是想著沒準能從中尋到些許機會。這太子若是能被廢掉,對自己來說,實在是大有好處。
但是流言這東西,越似是而非,別人才越容易相信,眼前這份流言,細節太真實了。
太監的姓氏,他如何想的,具體如何做的,如何佯做懷孕,如何運走初生的嬰孩,又是如何殺掉的那些孕婦……
這樣的話,必然就是假的了。
只是幕后之人到底是誰,確實值得玩味。
目前在京城的蜀王第二子?
趙微不相信,若他是主謀,此舉太蠢。這么大的事情弄不好就是身首異處,如此行事……太兒戲了,白瞎了一個這么好用的流言。
除非他也被利用了。
是誰呢……
趙微沉思了片刻,訊息匱乏,想不出所以然來,天知道是不是那個神經病又得罪了什么人?若是這個人能得手,自己反而省事了。
“咫尺怎么看待此事?”
趙微很隨意的擺了擺手,笑道:“聽聽,笑笑,也就罷了,咱們跟著瞎操什么心,還是聊些其他能聊的事情吧!比如誰誰家公子又跟誰誰家小姐好上了之類。”
除了趙海,花邊新聞最多的,也就是陳現了。
“承籌!你和陳見之關系最好,你給說說,最近他是不是居然連人家丫鬟都勾搭上了。”
姜算聽到有人喊他,頗有些尷尬,悄摸摸的掃了趙微那個方向一眼,連忙拒絕:“莫要胡說,我與他也許久未見了,他什么人不勾搭,怕是去趟終南山,都能勾搭個女道士來。”
劉毅一眼看出來姜算此時有些心虛,聯想到今日趙微在此間說的那些有關陳家的話,還有之前器具牙行里這牲口背后里下得絆子,心中鄙夷。
“那錢莊的生意,不是你朋友的么,你能從里面支取銀錢出來購糧?”
劉毅思忖了片刻,想要提醒趙微一二。
趙微見劉毅主動將話題回轉過來,笑瞇瞇的回應:“在下目前在那里也算是個管事,承蒙東家信任,里面的銀錢是可以調用的。總之,諸位回家之后,好生疏通一番,跟著我的步子走,定讓各位揚眉吐氣!”
本應有的喝彩聲并沒有出現,而是過得片刻后,附和之聲才響了起來。
劉毅見趙微居然沒反應過來,繼續道:“不怕儲戶蜂擁而至前去取錢嗎?”
“竟有此事?!”
人字乙號房的眾人有些茫然的望著突然站起身然后消失掉的趙微,面面相覷起來。
終究是個書生啊……
回了府后的趙微,一個人坐在自己屋前的門檻上,抬頭仰望著如勾的彎月。
單純的環境待得太久了,許久沒有耍過這類小手段了,居然自己心中有了些許愧疚。
“少爺,水好了,要石頭幫忙嗎?”
趙微在石頭的幫助下,一邊拖著外衣一邊吩咐著:“你去睡吧,這水我自己會收拾,正好少爺也需要想些事情。”
“是欺瞞蘇公子他們的事情嗎?”
趙微身子僵了僵:“你看出來了?”
“少爺平日里哪會是那樣的人了,那么拿捏姿態,必然是做給別人看的了。”
“嗯……其實我并不喜歡這樣……”
“石頭知道。”
許久的沉默。
“少爺,水要涼了。”
“你去吧!”
“還是石頭陪著少爺說說話吧!”
“我可要脫衣服了。”
石頭聞言楞了一下,伸過手來就打算幫著一起脫,趙微連忙將衣服攏住:“我可要脫衣服了,你不避一避嗎?”
“石頭遲早是少爺的人啊……”
趙微嘆了口氣,沒再回話,也不扭捏,而是直接將衣褲都脫了下來,掛在了一旁屏風上。石頭見狀連忙轉身,小小面龐上悄然浮起一絲紅暈,少爺……這也太干脆了……
水溫正合適,泡在里面,很能祛乏。
石頭一個人呆愣在浴桶外了片刻后,回過神來,靠近將趙微簡單盤起的頭發打散,幫忙清洗起來。
“少爺是打算利用他們做些什么呢?”
“這些人里,真心愿意幫到我的,應是只有蘇文韜,劉正弘和錢有為。是以他們不會介意我剛才說的話有多么傻氣。然而其他人……”
趙微頓了頓,在思忖此時自己說這話,到底是真心如此想法,還是只是尋個借口理由以圖自我安慰。
“其他人,終究是接觸太少了,不過不管如何,愿意幫我的,自會按照我剛才說的那些去做。不愿意相幫的……便會把我那些言語姿態散布出去,我在明面上,太危險了……”
“石頭明白。”
彎月如勾,蟲鳴聲聲,趙微屋中的熱氣氤氳升騰,透過燈光,石頭有些看不清自家少爺的臉。
“少爺。”
“嗯?”
“少爺這樣,石頭是喜歡的。”
“為何如此說?”
“以前的少爺,總像是一個局外人,唔……就是,像是一個過來湊熱鬧的看客,無論發生了什么,都好像與你沒有多大關系。石頭其實也不懂啦,就是有這種感覺……”
趙微一怔,浴桶中的水聲嘩嘩作響起來。
“總之現在……不一樣了,以往少爺只會看,不會主動說些什么,現在會主動跟石頭說話,跟晴兒小姐說話,還有宋家姐姐、幼悟姐姐,還有蘇公子、李公子他們。”
石頭在一旁絮絮叨叨的掰著手指頭數著,趙微的思緒早不知道飛到哪里去了。
以往的自己是個過客,在欣賞著其他人,而石頭,自始至終都在瞧著自己。
原來,自己已經默默的融入進來了嗎……
是趙幼悟的關系嗎……
夜色如水,繁星璀璨,和后世,確實是不大一樣呢……
有關這一夜趙微在永興樓上的言行舉止,很快就在京城的商圈中傳了開來。
這沒有出乎趙微的預料,不論是古代,還是現代,道理總歸是一樣的。
你只要將你想針對某人的話,堂而皇之的說出口,那么這句話一定會傳到那個人耳朵里。
這是社會法則。
你只要有一天處在這個人情社會里,你就很難免俗。
趙微的這番話,是輾轉了多次以后,才從通過陳平身邊的那個管事陳豐,傳進了他的耳朵里。
這時距離趙微說出這句話,已經過了約莫有三五日的時間了。
“老爺,這些日子在收糧時,總察覺有人在和我們做著同樣的事情,莫非就是這趙微?”
陳平在一旁沒說話,從桌前的湯碗里夾起了好大一塊肉丸放進了碗中:“坐下一起嘗嘗?醉仙閣里的酒菜確實精美。”
陳豐笑著拱了拱手,半坐在一旁的座椅上。
陳平見他不吃,也不再勸,自顧自咬了一口,汁水在唇齒間飛濺。
“總歸不可能盡收長安全部儲糧,更何況,殿下支援而來的那筆銀錢此時還在路上。長安錢家、姜家也都不是易與之輩,興許是他們嗅到了些許苗頭也說不定。”
“據在下打探,錢、姜兩家目前只是價格略漲,主要還是在限制每日的出貨量,暗地里收糧,價格恐怕與他們家售價相當,此舉……未免畫蛇添足,意義不大啊。”
陳平聞言斜了一眼陳豐,沒做理會。
陳豐有些尷尬,訕笑著請求陳平指點。
陳平用勺子舀了一勺湯送入口中緩緩咽下:“目前京城里,可還收的到糧?”
“很難,不少散戶、小戶也都緊緊攥著手中糧食,不肯售賣,想來是想跟著您的步子來走。”
“這就是了,人都有逐利之心,京城消息通達,蠢人畢竟少數,既然京城收不到,他們會去哪里?”
陳豐猛的一擊掌,贊嘆道:“老爺奇謀妙計,早早就去了京郊的村落,此時他們再去,收到的也只可能是高價糧了!”
“甚至無糧可收!”
陳平非常志得意滿的撣了撣衣袖,繼續開口:“京城及其周邊,誰下手的早,便是誰的,除了這些地方,哪里還會有糧?這些人慢了一步,要么收不到,要么糧價高!這時候他們可有那個魄力高價收糧?!我,陳家,平價收的糧食,即便事情未成,價格降回去,總也虧不到哪里去!他們……呵呵,可敢?!”
陳豐聞言,恍然大悟。
陳平其實話還沒有說完,但言至此處,已然夠了。
待到那筆銀錢運來,陳家高價收,一些膽小些的,必然會出糧,屆時滿城糧食皆屯于己處,想賣多少價,還不是自己說了算?
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