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鏢頭的語氣嚴肅且沉重,使得眾人不由得心頭都是一凜,但也有些人還沉浸在剛才付鏢頭刻意說故事嚇他們的情緒里,有些不大以為然。
付鏢頭看在眼里,搖了搖頭:“這番話,并未與大家說笑,其實剛才所說的,掘那幾株煙草之人,便是我……”
接著付鏢頭就將年輕時行鏢遇到的事情跟大家講了出來。
那個時候他還很年輕,就和眼前這些意氣風發的鏢師和趟子手一樣,覺得自己一入鏢局,黑白兩道都是朋友,是可以庇護親友的手眼通天之輩。
有這樣心理的同門兄弟不在少數,對老鏢師的告誡不放在心上,無非一間莊子,就算被困在里面,大不了一把火燒了,誰能奈我何?
于是在這種無所謂的心態驅使下,當真有兩人打著賭就走了進去,那結果……也是不言而喻了。
“放火燒了不行嗎?”
付鏢頭看了看出聲的年輕鏢師,笑著搖了搖頭:“當初有你這般想法的不知凡幾,明日上路時,你且放把火看看便知。”
卞志青忽道:“莫非老鏢頭曾經放過火?”
付鏢頭點了點頭,沉默了半晌后,簡簡單單一句話讓眾人都有些驚疑不定:“火把丟進去……便消失了。”
“難不成是座陰宅?”
“山上有道士,請下來做做法事可行?”
“怎會有遇火不燃的東西?”
一時間嗡嗡聲四起,使得一旁沒有圍過來的人也紛紛探頭望來。
付鏢頭用手虛按,示意大家安靜,見大家繼續目光灼灼的盯著自己后,方才開口。
“當時……那兩位兄弟走進去的第三日,實在無法可想,便去老君山的太一派求他們的掌教真人施以援手,豈料……”
“唉……”
“那掌教真人竟說,此莊名為八卦,據傳,乃是用易經所衍生出的陣圖所建,陣外寧靜祥和,陣內殺機四伏,而且會隨天時自動推演變換,若非當真精通陣法者……擅闖進去,那是必死無疑的。”
“即便……”
“即便是行了大運,算準了當日生門位于何方,帶出來的人……”
付鏢頭探口氣搖了搖頭,顯然是思緒沉浸了進去。
“帶出來的人如何了?”
“形同邪祟附體,已然瘋掉了。”
這一夜,注定了所有人都要被這個故事嚇得睡不踏實,卞家兄弟也不例外,連明辨風水可驅妖捉鬼的太一派道士都無能為力嗎?
第二日天剛蒙蒙亮,不少人就都醒了過來,見面打招呼后相視苦笑,第一次聽說如此邪門的事情,看來都是沒睡好的。
清晨的一番規整與安頓之后,眾人繼續上路,由此開始,便要入那八百里秦川了。
此處位于秦嶺東部地段,算是秦嶺的支脈,此脈另有他名,是謂伏牛山。
伏牛山脈規模巨大,山勢異常高峻雄偉,眾人腳踏上去后,發現地質格外堅硬,初次來此的不由得用手撥了撥地面上的塵土,接著就看到了結實的花崗巖。
目前眾人所處的地方,是山脈中間那一道細長的峽谷,仿佛冥冥中有只巨斧劈鑿開來一般,站在低處望將過去,都還能夠看見不少地方仿佛當真被人用刀削過似的,格外齊整。
道路兩旁是郁郁蔥蔥茂密繁盛的各類植物,奇花異草也盡相生長開放,走在這山谷之中,聽著林中鳥獸鳴響,嗅著植物散發出來的自然芬芳,形同游山玩水,著實讓人心曠神怡。
很快,浩浩蕩蕩的百余人隊伍,在這蜿蜒曲折的山間道路中逶迤而行,突然間就到達了一處豁然開朗的地方,接著眾人就看見了付鏢頭所描述的那個莊子。
確實如他所說,莊子并無高墻大院圍著,都是一株株花樹形成的自然屏障,只是在入口處有一個圓形的拱門。
那一株株花樹開出來的花朵各類顏色都有,相互間爭奇斗艷,眾人只是遠遠望著,都能聞到那撲鼻的幽香。
“大哥,可認得這是什么花?”
卞志偉搖了搖頭,隨著大部隊越了過去,沒有半分靠近的意思,卞志青心里好奇,則是朝那莊子走了過去。
越靠近,就越覺得這里格外神秘,靜得仿佛鳥獸都知道這里有古怪,好似一灘死水。
卞志青在大哥的連聲呼喝下,才回轉頭準備跟上大部隊,也就這時,看見了莊子門口有一株矮矮的灌木格外茂盛,在那灌木后,立著一塊石碑,被擋住了大半部分。
卞志青用手撥開那些植物,上面的字跡已經開始含混不清,顯然年代十分久遠了。
卞志偉在一旁看著自家弟弟拿著滕刀砍著一叢灌木,不由得也好奇走了過來。
石碑上豎著寫著一排小字,寫明了莊子的來歷,也用朱砂寫出了幾個血淋淋的大字,字跡斑駁脫落,但是絲毫不影響理解。
擅入者……必死無疑。
“走吧……”
卞志青點了點頭,不由得回頭望向了那間莊子,忽然間他似乎看見莊子內的花樹動了起來。下意識間揉了揉眼睛,再次望去,確實在動。
“大哥!快看!”
卞志偉應聲回頭,果不其然,臨近門口的幾株花樹開始抖動起來,嘩嘩作響花瓣飄風,那更加濃郁的幽香都在彰顯著有人要從中走出來。
很快,卞家兄弟二人就看見互相攙扶的兩個人從莊子門口出現。這兩個人先是怔了怔神,確認了已經走出八卦莊后,嘴里有些含混的大笑數聲,然后齊齊往前跌去。
頓時“嘭”一聲響,莊子前的塵土飛揚,卞家兄弟三兩步趕上去將人扶了起來。
其中一人做書生打扮,但是腰間卻別上了十數只混鐵打造的小旗幟,此時口鼻微張眉眼緊閉。卞志青輕輕拍了拍他的臉后,他只是輕哼一聲,從口中吐出一顆極為腥臭的小藥丸,人卻是不曾醒來,顯然是疲累至極了。
卞志青望了望自家大哥,也是一樣,只是自家大哥懷里的人更加凄慘一些,全身上下的衣衫都有些破爛,看起來格外狼狽。此時這人被卞志偉同樣拍了拍臉,也從口中吐出一顆極為腥臭的黑色小藥丸,而他的手中,依舊死死的攥著一桿銀槍。
那名書生打扮的人比較瘦弱,卞志青非常輕松的就將他橫抱起來扛在了身上,而那名相對高大有力一些的,卞志偉硬是沒能搬動。
這時卞志偉才發現這人手中這桿亮銀槍竟是通體鑌鐵所鑄,極為沉重。
運糧車隊那邊也發現了這里的動靜,先是一片巨大的嘩然聲響起,接著是相互間的交頭接耳,然后才有人小跑著趕過來,幫著卞氏兄弟將人抬到了車隊之中。
這兩個不速之客的到來給車隊帶來了大大的意外,按理說,整個車隊是齊嵩說了算的,而此時的齊嵩不想管這二人的生死,卻又有些開不了口。
人可是卞家兄弟帶回來的。
一行人討論這二人的去留著實花費了不少時間,最終是全員原地修整,拿現有的物資做了兩副擔架,四個人簡單抬著二人,又有二人抬著那柄沉重的亮銀槍。
待到再次上路時,疲累過度的二人,已經逐漸恢復了意識,只是實在太過勞累,耳中不停的傳來紛亂的聲音,但無論如何也睜不開眼睛。
這是無可厚非的,自打眾人見到這二人后,有關二人身份的猜測一直就沒有停止過。畢竟從昨夜開始,眾人腦子里都是對這八卦莊的畏懼。
而眼前……
這兩個不速之客終究是拖慢了眾人的行程,使得原本計劃今晚趕到的地點,需要拖到明日一早了。
伏牛山脈的夜格外黑,唯一帶來光亮的地方是不遠處那懸于天際的瀑布,水聲隆隆的同時,反射著月光。眾人點起的篝火比前些日子在縣城外的時候要高大不少,而且有專人負責守夜,謹防夜間有猛獸或者山匪靠近。
這一夜眾人平靜的度過,包括那兩名不速之客,睡得格外踏實。
然而……就在前方四十里遠,有一個叫做銅心寨的地方,卻有人坐立難安了。
“老子可沒忘記,有人說,今夜那肥羊必然會在青峰崖下修整。”
說話之人是一個滿臉虬髯的漢子,身高八尺有余,甚是健碩,一身的貼身短打,露出結實的手臂和小腿,此時一腳踩在一塊巨石上,探頭看向青峰崖下方。
接著,就轉過頭來,看向身旁一個有些瑟瑟發抖的中年書生。
“大……大王,青峰崖下,開闊平整,視野甚佳,若是安營,此處地勢最為妥當。尋常人若是不知實屬尋常,若是……若是有那些經驗豐富的鏢師提點,應當……應當……”這名青衣仆從越說越沒底氣,因為確實,月已至頭頂,明顯已至子時,卻是無一人至此。這個時候,無論說些什么,都像是在狡辯。
“斷我弟兄口糧,今日之損失,是不是該著落在你家老爺身上了。”
這青年書生聞言連忙喊道:“今夜未到,每日一早必然也是到的,大王只需要招呼眾位好漢耐心等候便可,呵呵,便可……”
見那匪首目露兇光的望著自己,青年書生連忙繼續開口:“諸位好漢今夜好好養精蓄稅一番,明日白天再戰也是一樣的……”
“一樣個屁!弟兄們白天里都睡飽了,現在精神頭正足!睡覺?睡個屁!”
“你他娘的是不是傳假消息過來消遣我等!”
“當家的!就讓弟兄先宰了這夯貨祭旗好了。”
此起彼伏的叫聲讓這名青年書生面如土色:“不是!不是!諸位好漢,當真不是!那齊家太過招搖,打算西進進京卻在宛城才入秦嶺,走得必然會是這條路。方大王今日聯合那么多家寨子一同過來吃這些肥肉,總歸耐心些好,必然是要經過此處的!”
這個被稱為方大王的,名叫方志春,是這伏牛山里有名的土匪頭子。只是這伏牛山太過寬廣遼闊,除了老君山,幾乎各個大小峰頭都會有匪人占據,是以每個峰頭都會有一個大王,各自管束著幾十個小嘍啰不等。
方志春這一支距離縣城太近,若遇官兵剿匪,那自然是首當其沖,可有些什么好貨,風吹草動間也是最先嗅到的。
眼下齊家浩浩蕩蕩百余車的糧隊,著實是一只大肥羊,即便只能劫到一車,都夠自己山寨上下過個肥年了。
于是方志春在收到消息后,就開始廣邀伏牛山的諸位好漢前來共謀大事,眼下十余支寨子里的人齊聚于此,距離遠的都還在趕來的路上,如此聲勢,四大鏢局也只是土雞瓦狗!
然而……僅僅是估錯了埋伏的時機,就開始讓這只幾百人的聯軍軍心浮動起來。
方志春姿態兇狠,語氣語調里充滿殺意,然而實際上喊給周圍人看的,距離方志春近些的,原本因為久候而產生的躁動都已經逐漸平復下來,而埋伏在周邊各處的……一個個依然是怨聲四起。
很快,這些人中接二連三的就會有人跑過來詢問情況,方志春腦子沒那么靈光,只好將之前演過的戲照著原樣又演了一遍。
那個中年書生是南郡一糧商家中管事,被東家老爺安排上山送信,不料這消息遞完,人卻回不去了。
頭一次直面方志春的森森殺意時還很害怕,可一連幾次回答重復的問題后,也就回過味來,與方志春配合的非常默契。
這種默契安撫了遠處那些被安排出去的寨子,可是……距離近的聽了數次之后,也就反應過來了,方志春這廝,邀自己過來純粹是充數,他自己心里,對這件事根本就沒底!
“我說,方大當家,你說的這肥羊,當真會走這條路?”說話之人是不遠處老虎山里的當家。
一旁駱駝溝的當家跟著一起附和:“這八百里秦川如此遼闊,你怎知對方一定會走此處?莫不是已經繞道過去了?”
方志春答不上來,只能提著刀喝問那名青年管事,于是他又一次將齊家糧隊沿途北上至宛城才西進入秦川的事情描述了一遍。
“此時就只能走這一條路了,是以小人還是十分確信的,各位大王稍安勿躁,興許他們是打算夜間趕路白天休息?這種事情也實屬尋常的……”
“方大當家不安排人到前方打探打探?手下弟兄們在這里枯等,著實安撫不住啊!”
方志春恨恨的看了一眼說話之人,夜間這伏牛山危機四伏,安排自己兄弟走夜路根本就是九死一生事情,哪里肯答應
正所謂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這一晚上幾方勢力就因為這點小小的意外相互推諉扯皮,也算是沒有閑著。
終于,在東邊泛起魚肚白,天邊的光線開始射進峽谷道路上之時,齊家車隊的探路人,出現在了眾匪首的視線之中……
待到這群山匪從慢慢的精氣神,愣是在深夜里候到天邊泛起魚肚白時……都未能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