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婉,你先出去逛逛,我跟成文聊會兒。”
林遠山扭頭道。“好。”
林遠山的妻子有個好聽的名字婉婉,應了一聲之后,在兩人的協助下,搖著輪椅出門了。
目送妻子遠去之后,林遠山嘆口氣道:“成文,雖然你我不過見面兩三次,可一見如故,有些話我也就不藏著了,你知道我愛人的腿是怎么成這樣的嗎?”
李成文搖著頭,看著林遠山妻子的背影,心中閃過無數種猜測。
林遠山家里擺設極其簡單,看得出來是個嗜書如命的人,可能比起陳真珂看過的書還要多不少。
可除此之外,李成文只覺得這里少了些生氣,并沒有什么異常的地方。
“當年我愛人帶著兒子出了車禍,孩子沒了,我愛人她也成了現在這樣……”
林遠山語氣凝重,緩緩將這句話說了出來,重重嘆了口氣,仿佛怕驚擾了周圍的寂靜。
李成文恍然,這里沒有生氣的原因,就在于沒有孩子。
林遠山看起來至少四十余歲了,他的妻子也相仿,可兩個人眼神里的老態,根本藏不住。
這么多年以來,兩個人一直沒有完全地走出來。
“我任職的小學,就是我兒子曾經上學的地方……這座小院,也是我兒子曾經嬉戲過的地方……”林遠山緩緩道。
李成文知道兩個人不愿意搬離這里的真正原因,就是不想丟掉跟兒子的最后一點回憶。
夫妻兩把這里當成了一座圍城,始終不愿意走出去。
滿屋子的書,對于林遠山來說就是麻醉劑,能讓他暫時忘記這些痛苦。
莫名的,李成文覺得眼前的林遠山夫妻跟魔都的嚴鴻云很像,默默承受著喪失親人的痛苦。
“讓嫂子回來吧!”
他看著輪椅上的人影越來越小,這才知道了林遠山支走妻子的用意,不想讓這些話再次激起她內心的痛。
“婉婉聽不了這些話,還是等她回來之前,一起說完吧!”
林遠山是真把李成文當成了一個知己朋友,要不然也不會一次性把家里的這些事情都說出去。
讀了那么多書的他,不可能不懂交淺言深是個大忌諱。
“都過去這么多年了,一直這么折磨自己,孩子也不喜歡看到你們這樣。”
李成文有股不吐不快的情緒,可話到嘴邊溫和了不少。
“當局者迷……”
林遠山說了一句,就看到妻子婉婉回頭看他,招了招手,示意她回來。
李成文也不知道哪里來的一股力氣,一路小跑著來到林遠山妻子身旁,將她慢慢推了回來。
林遠山就站在門口看著,走到一半的時候,性格溫柔的妻子忽然眉頭緊皺,大聲呵斥著身后的李成文。
李成文在后面卻一言不發,等推到門口的時候,林遠山急忙問道:“你跟她說了什么?”
李成文搖搖頭,沒有說話。
妻子婉婉怒道:“你帶回來的是個什么朋友?送客!”
林遠山更加疑惑,實在是不知道李成文說了些什么,會讓自己的妻子這么生氣。
將妻子送進屋子之后,依然不斷傳來她憤怒的呵斥聲,攆李成文離開。
林遠山站在門口,進也不是,出也不是,看著站在院里的李成文,有些后悔帶他進來。
李成文閉著眼睛聽了很久,直到一片雪花落在眉毛上,被體溫融化成水流到眼睫毛上之后,這才睜開眼,擦去雪水。
“大嫂,這座小院不是你們的圍城,那所學校也不是,那場車禍更不應該成為你們現在這樣的原因。”
林遠山明白了,李成文剛才一定是在勸自己妻子走出來,正要阻止他,妻子開口了。
“你根本沒有經歷過,你懂什么?”
妻子婉婉已經有些聲嘶力竭,她淚流滿面地推開林遠山的手,獨自搖著輪椅看著破敗小院里的李成文。
“大嫂,又下雪了,你的兒子再也看不到這樣的雪花了。”李成文嘆息道。
“滾!”婉婉無力地靠在輪椅上,已經沒什么多余的力氣來罵人了。
“成文,你先回去吧!”
林遠山見妻子這副模樣,心疼得很,知道李成文是好意,可終究是自家事,只能先勸他回去。
“林大哥,林大嫂,不如出去見見這大好河山,就當是為你們的兒子去看的,又有何不可?”
李成文搖搖頭,兩只腳像生根了一樣,站在石子小路上,不顧滿頭雪花。
林遠山嘆口氣,不再多說,李成文和婉婉都是一樣的固執,誰都說服不了。
漫長的沉默過后,林大嫂終于停止了哭泣,擦干眼淚用一雙淚眼看著比她還要固執的李成文,就這么倔強地站在雪地里。
“有多少河山可見?”
或許是終于想通了,或許是看李成文一個人在雪地里站得辛苦,林大嫂沙啞著嗓子問了一句。
皎潔月光下,李成文微笑著回了一句。
“要多少,有多少!”
夫妻兩人對視一眼,這么多年以來心中的芥蒂和悔恨全都放下了。
安頓好妻子,林遠山送李成文出門。
一直送到了巷口,林遠山才發問道:“你為什么要這么做?”
他指的就是李成文不顧自己的勸阻,不顧兩個人的喪子之痛,一意孤行向兩個人說這番話的舉動。
換成其他人,根本不會管這檔子事,更不會多嘴一句。
“沒什么,林老師,以后就帶著大嫂出去轉轉,我介紹各個小學的崗位給你,在一個地方待久了,就換個地方散散心。”
李成文思來想去,還是覺得這種方法,才能讓林遠山夫妻接受。
“你為什么要這么做?”林遠山再次問道。
“以后你就知道了。”李成文跟他交換了電話號碼,就告辭離去。
只剩下林遠山一個人站在巷子口,看著慢慢和夜色融于一體的李成文背影。
星期三的這場雪,是古都入冬以來最大的一場雪。
鵝毛般的雪花飄灑到每個匆忙回家的人肩上,天氣更加寒冷。
可有些人的心卻漸漸溫暖了起來,林遠山和妻子婉婉,兩個人一坐一站,欣賞著幾十年來都無暇顧及的雪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