蠻牙部落的西北角。
講著故事的狗頭人表情逐漸癲狂,而狼人卻悄悄地將耳朵折疊著閉合起來,不去理會那個賣弄著的狗頭人。
狗頭人亞爾林,蠻牙部落的人類販子,部落的“無用之人”、“黃金的魔法師”。買下劫掠隊伍帶回來的人類,然后轉手就可以以更高的價格拍賣出去。明明什么都沒有做,只是將人類帶到了一個爭搶的看臺上,便可以輕而易舉地獲得遠超十來次次劫掠所得的財富。
溫德爾完全搞不懂這背后的原因,不過那個總是戴著眼鏡的虎人艾薩克倒是解釋過,這是“經濟”和“心理”的魔力。
不過,能讓亞爾林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地重復賣弄,以至于部落里人人耳朵都聽起繭來的,并不是這些魔法般的技巧,而是他曾經在八大部落聯合大酋長迪克巴克治下的鋼心部落待過的經歷,以及那場由他主持的大酋長生辰宴。
亞爾林那并不好聽的沙啞聲音帶著一種神奇的魔力,描繪的畫面仿佛閉眼就能觸碰到,據說部分弱小的鼠人甚至能夠身臨其境地感知到一切——這是一種名為吟游詩人的職業的特性。這也是溫德爾將耳朵閉合起來的原因,他可不想一個恍神就又將肉烤焦了。
然而,生辰宴故事的聽眾,卻有一個意料之外的存在——
擅長偵查的狼人閉合了耳朵,狗頭人沉浸于自言自語中,而且兩個亞獸人都背對著。機會!找到你了!
阿芙拉睜大眼睛,想要掙扎開懷抱,卻驀然發現環繞住自己的并非母親纖弱的臂膀而是一捆緊繃的麻繩;所處之處也不再是幽暗的庫房,而是一片空曠的草原;她的身上也不再是赤果的,而是穿著一套并不怎么合身的布裙。
周圍零零散散站著許多同她一樣被捆綁著的人,從老人到比她還小的小孩子應有盡有;通過服飾來判斷的話,士兵或是冒險者、鐵匠、石匠之類的職業也一應俱全。
人們身上繩子的多余部分松散地垂落在地上,然后匯聚到一個方向,那里黑壓壓地鋪開近百名騎在座狼上背對著他們的亞獸人。
座狼似乎并沒有怎么被馴化完全,不時地偏頭想要咬掉纏在腰上的繩子,或是調轉方向向著身后的人群撲過去。不過馬上,它們就被跨坐在它們身上的亞獸人扯著韁繩調轉了腦袋的方向。
突然,隨著一聲鼓點敲響,所有的亞獸人都狠狠地抽打著胯下的座狼,然后朝著天空放聲咆哮起來!
繩索開始迅速繃直,原本蜷曲的部分開始迅速減少,人群終于意識到將會發生什么,不由得騷動起來。
繩索猛的繃直,座狼飛奔所帶來的巨大沖擊力帶起了所有人——
那是極為華麗的場景。
人類被拉力拋入空中,因為落差的原因而在空中滯留,隨后便陡轉直下。
那片熟悉的大地此時卻仿佛一只兇獸,對著即將降臨的食物張大了嘴巴。
阿芙拉閉著眼睛,抿著嘴唇,感受著失重的不實感。就像小時候被父親拋起來的感覺,她想,這大概就是她最后的一刻吧。
聽著耳畔的風聲呼嘯,地獄的大門洞開!
一聲悶響讓她哆嗦了一下,然而短暫的、不能忍受的劇痛后,阿芙拉卻意外地發現自己依舊能夠思考。
她掙扎著站起來……一種奇異的剝離感從體表傳來,就像游泳結束時從湖中慢慢起身時候感受到的水面的張力。
睜開眼睛,然后她發現自己站了起來,但自己的“身體”卻依然在地上保持著慘狀。
緊接著接二連三的悶響依次從側面傳來,有點像番茄,又有點像裝滿了果醬或是面包的陶器之類的東西落在了地上。
但她知道,那是人類砸在地面上的聲響。
然后她的身體刷地一下飛起老高,從她的眼前略過,再次重重地跌落下來。
第二次。這次的悶響像是果子——那種爛熟的果子。
爛熟的果子從樹梢上掉落,砸在地上。
第三次……
然后是第四次。
混亂一片中,阿芙拉跌坐下去,有座狼朝著她沖過來,然后仿佛沒有看見她一樣,毫無阻礙地從她的身體的位置穿過去。
是了,一個悲傷的孤魂又能做出什么呢?
耳畔似乎響起某種邪惡的宗教音樂,又像是狂歡節時候醉鬼哼唱的無名小調。
過了好久,失魂落魄的阿芙拉才發現,這音樂是人類的慘叫聲、痛呼聲、悲鳴聲和亞獸人的吼叫聲、大笑聲,以及座狼踐踏地面的聲音混雜而成的。
摔斷胳膊,摔斷大腿,摔爛腦袋,摔碎胸骨,摔碎所有。
把意志摔碎,把生命揉爛,把弱者切碎……
于是,少女的美麗容顏被座狼拖拽著與地面接觸,鮮血在地上劃出瑰麗的痕跡。而座狼上的亞獸人則同側旁的人打賭著,先飛出來的會是牙齒,還是眼球?
于是,母親緊緊的懷抱著自己的寶貝,無知的嬰孩在獸人的獰笑間睡去。他是幸運的,他會在睡夢中毫無痛苦的死去——在他的母親被拋飛,無法再抓住他的那一刻,他就會脫離母親的懷抱,在地上摔成爛熟的果子。
老人和小孩死的最快,第一次的碰撞就會要了他們的命,然后在拉扯中變成失去四肢的人棍。
青年通常抗的久點,但在這場戲劇中,越堅韌的人越痛苦,他會感覺著自己的皮膚被剝落,肌肉被石塊和大地帶走,很快他就失去了他的耳廓,劇烈的疼痛將他逼瘋。最后他會在一次碰撞中徹底昏過去,斷裂的肋骨插入他的肺部,然后在無意識的呻吟中嗆著血水。
掙扎著的想要脫離這可怕夢境的阿芙拉將頭深深埋入手中,然后大聲呼喊著,逆著亞獸人宴會的方向狂奔起來。
啪——熟悉的鞭撻聲和疼痛感刺入肩胛骨的位置。
然后是不可違抗的巨大力量將她的手反鎖在身后。
阿芙拉終于清醒了過來——身為吟游詩人的狗頭人停止了故事的吟唱。
她已經跑到了庫房的門前,厚重的氈毯被她在半空中胡亂踢彈著的雙腿踢開些許縫隙,漏進些許外部清新的空氣來。
下一秒,她的雙腿停止了動彈,便連呼吸都幾乎停滯。
在她目光可及的盡頭,母親倒在狗頭人的身后,一道觸目驚心的狹長傷口從肩膀一直延伸到腹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