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里茨少校不知道從哪摸出來一個小銀幣,放在手里把玩著。銀幣在他的手指間靈巧移動,時隱時現。溫特斯沒注意到這一點,但安德烈的心思完全被少校神奇的手法吸引住了,他心想:可絕對別和這個學長玩骰子,不然肯定會把褲子都輸掉。
“你身上雖然有幾處外傷,但你的昏迷顯然不是外傷導致的,其他施法者學員沒有這些外傷也一樣陷入了昏迷。”莫里茨少校沉吟了一會,說出了自己觀察到的一些東西。
溫特斯這才意識到:身邊其他昏迷著的學員居然都是和他同一屆的海藍籍施法者學員。大概數一數,似乎全都在這里了。
“昨天晚上所有施法者全都昏過了?”溫特斯試探著問道。
“不是昨天晚上,是前天晚上,你已經失去意識將近兩天了。”莫里茨少校毫無保留地告知了溫特斯當前的情況:“聯省方面說是幾乎所有的施法者都失去了意識,但我們不知道他們說的是真是假。我只能確定一件事,昨天我們來接回見習軍官時,所有的海藍籍施法者學員都陷入了深度昏迷。”
莫里茨少校像是想到了什么,輕笑了一聲:“所以雷頓將軍才那么生氣。”
“是啊,溫特斯你沒有看到,我算是開眼界了。”安德烈在一旁高興地補充道:“我還是第一次見到科尼利斯本部長被人罵得狗血淋頭,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若不是因為科尼利斯,何必派一個少將來接送學員呢?”莫里茨少校也很開心,顯然科尼利斯本部長被雷頓少將斥罵也是莫里茨少校最近的快樂源泉。
溫特斯想起了自己前晚執勤時挨得那一鞭子,對雷頓少將的好感頓時猛增。
科尼利斯脾氣暴躁,性格雷厲風行,做事手段激烈。軍人們敬他又畏他,從日常相處來說他確實很不受歡迎。不過他能力很強,難得才會吃一次癟。沒能親眼目睹科尼利斯準將被訓斥的盛況,實在是讓溫特斯萬分遺憾。
“還是來說說你現在的情況吧。”莫里茨少校又把話題對準了溫特斯:“我見過很多受傷的施法者,但沒見過你們這種情況。”
莫里茨少校指了指溫特斯和其他昏迷中的學員:“你們不是因為外傷陷入昏迷,你們受了什么內傷我們無從得知。不過既然你能清醒,那其他人應該也能夠自我恢復。”
“其他人沒醒過嗎?我記得我已經醒過一次了。”溫特斯趕忙問,他確信自己有過一次清醒的記憶,不是幻覺。
“有人一次都沒醒,有人也像你一樣醒過了一次。喂了藥,又睡下了。”莫里茨少校擺弄著銀幣說道。
“藥!對了,有人喂我喝了藥!”溫特斯突然想起來了,自己喝下過帶著一點苦味的液體。
“那其實不能算藥,是我勾兌的助眠劑,我也不知道有沒有用。我希望能讓幫你們進入睡眠狀態,就混合了兩種助眠的東西,給你們喂了一點。”莫里茨少校順便給兩個準尉解釋了一下他究竟用的是什么助眠劑:
“我有嚴重的失眠。弗萊曼人會把一種植物的根莖曬干、研磨后沖服治療失眠,我這里正好有一點他們用的粉末;偽牧羅帝國遠西殖民地的土著喜歡通過咀嚼一種樹葉進入鎮靜狀態,土人聲稱通過這種方式與先祖溝通,我也正好有一點曬干的這種樹葉。
你們第一次清醒后,明顯在承受了巨大的痛苦。與其這樣還不如讓你們繼續昏迷,所以我就試著把這兩種東西混合起來喂給你們,幫你們回到睡眠狀態。幸好有用。”
溫特斯這才知道是誰幫了自己,上一次清醒時溫特斯痛苦到想滿地打滾,這次清醒后則可以忍受,他感激地說:“您調配的藥肯定是有用的,我感覺自己已經比上次清醒時好多了。謝謝您,學長。”
“不、不、不,你想錯了。不是我的藥幫助了你,我調出來的也不是藥,只是助眠劑罷了。”莫里茨少校輕輕的擺手,他說出了自己的推測:“我的助眠劑不會修復你的身體,是你的身體自己在修復你的身體。”
“修復身體?”溫特斯沒明白少校在說什么。
“我認為,你們陷入昏迷一定是因為身體某個地方遭受了重創。只不過沒有外傷,外人看不出來。這種看不到的傷勢只能依靠你們身體的自我修復能力。你們的身體什么時候進行自我修復呢?我猜是在你們昏迷或睡眠時。
即你們失去意識時,你們的身體實際上正在加緊自我修復。而當你們清醒時,因為傷勢產生的劇烈痛苦反而會阻撓身體自我修復進程。所以我幫你們進入睡眠狀態,就是為了讓你們的身體有更充足的時間自我修復。”
莫里茨少校的解釋深入淺出,溫特斯很輕易就聽明白了。
溫特斯試探性著說:“我如果想更快恢復健康,就應該多睡覺?”
“如果我想的沒錯的話,是這樣的。”莫里茨少校點了點頭。
“那您能再給我一點助眠劑嗎?”睡覺嘛,溫特斯最喜歡的體育活動了。
“沒有了哦,這兩種助眠劑我都只有一點存貨。本來是給我治失眠用的,現在都給你們用光了。”莫里茨少校無奈地一攤手:“但是……”
無論是這個世界上的哪種語言,“但是”之前內容的都可以被視為是廢話。
“但是……”莫里茨少校微笑著說:“我有一個其他辦法,可以近似地達到藥物助眠的效果,你可以嘗試一下。”
“呃……謝謝學長。”溫特斯也不明所以,只能先點頭稱謝。
“你不要謝我,你應該謝謝這兩天一直照顧著你的同學。是你的同學全程陪護著你。”莫里茨學長提醒溫特斯。
溫特斯趕緊起身給安德烈深深地鞠了一躬:“真的太感謝了。”
“別別別,你別謝我……”安德烈也緊忙站起來,不好意思地解釋:“我才剛換班也就不到一小時。之前一直是巴德在看護著你,他熬了一天扛不住了,剛去睡覺。”
“什么?巴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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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晴朗波浪高,領航桅上彩旗飄。
這艘滿載著海藍籍見習軍官們的快船已經駛出了降雨區,學員們再也不必被困在陰暗潮濕的船艙里了,大家紛紛跑到上層甲板去透氣。
趁著天氣好,溫特斯和巴德也在上層甲板吹海風、晾衣服。出發時溫特斯還沒恢復意識,艾克幫他打了行李包,還幫他把武裝衣洗了。
但救火那晚下了雨,所以衣服沒晾干。溫特斯本來想把這套有點霉味的武裝衣扔了,但他自覺那樣太對不起艾克了,于是趁著天氣好拿到甲板上晾曬。
“你昨晚上把吐到杯子里的東西又喝回去了,你知道嗎?”巴德樂不可支。
“別說了,求求你,我現在哪怕是稍微想象一下都想吐。”宿醉讓溫特斯感覺自己腦仁生疼,這次可不是使用魔法導致的“幻肢痛”,而是實打實的腦袋疼。
在真正了解了莫里茨少校的“替代療法”后,溫特斯才明白第一印象是有多么不可靠。文質彬彬只是少校的偽裝,酗酒無度才是少校的本色。
少校說的可以代替助眠藥物的東西就是酒,近似達到助眠藥物效果的意思就是喝到失憶。
而且少校喜歡的不是葡萄酒和麥芽酒,而是朗姆酒這種底層水手偏愛的烈酒。
自從甘蔗從南方大陸被引進后,塞納斯海灣外側島鏈上,大大小小的甘蔗園如雨后春筍般出現。
朗姆酒作為制糖業的副產品也在塞納斯海灣地區開始流行,并不知道是在什么時候成為了莫里茨少校的心頭好。
以治療為名,正愁沒有酒友的莫里茨少校把溫特斯灌到不省人事,也的確實現了他的承諾,幫助溫特斯“近似達到使用藥物助眠的效果”。
“那你現在感覺怎么樣?”因為溫特斯人都快喝死了,所以巴德很好奇莫里茨少校療法的效果。
“我現在頭疼、惡心、想吐。”溫特斯有氣無力地扶著船舷。
“我問的是魔法那方面的。”
“那我覺得少校的理論還是有一點道理,睡眠確實能夠修復第三只手。”溫特斯也不得不承認每次從睡眠中醒來那股莫名來源的疼痛都減少了一些:“對了,你搞來火藥了嗎?”
“在這里。”巴德從挎包里掏出了一個小牛角筒:“我管船長要一點火藥,他直接給我拿了一角子。你用完我再給他還回去。”
溫特斯接過了火藥筒,拔掉塞子,往船舷上倒了一點火藥。然后他回憶著使用燃火類魔法的感覺,保持施法手勢,嘗試用燃火術引燃面前這一小堆火藥。
使用燃火術引燃火藥是施法者入門時就要學習的技巧,可以說是最容易實現的效果。
但火藥卻沒有像溫特斯預想的那樣被點燃,反而是溫特斯已經逐漸消退的幻肢痛再一次爆發。
溫特斯痛到渾身發抖,他感覺自己有些站不穩,于是雙手扶著干舷等待著這股疼痛消退。
巴德趕緊去給溫特斯倒了一杯烈酒:“沒必要這么著急嘗試使用魔法。放心吧,你法術能力肯定還在,你的幻肢痛逐漸消退不就說明你的法術能力在逐漸恢復嗎?”
“我就是試試,也沒幻想著這么快就能恢復。”溫特斯把酒杯拿在手里,卻沒喝:“看來只能慢慢養傷了。”
“我覺得你們把法術天賦叫‘第三只手’和‘第五肢’還是很形象的。”巴德若有所思:“你看,你現在這不就是用力過猛肌肉拉傷了嗎?”
“哈哈哈哈。”這個奇妙的比喻撓到了溫特斯的笑點:“你說的對,我現在就是‘魔法肌肉’拉傷了。不光是肌肉拉傷,我感覺自己的筋都差點被拉斷了。”
笑過之后溫特斯對巴德說道:“對了,你還說你一定被分配到海外。你看,你現在不是來海藍共和國了嗎?”
“我的確主動申請了海外派遣,我也沒想到最后把我分配到了維內塔。”沒被送到海外去,巴德的心情也很好:“也是今年情況特殊,一個海外派遣都沒有,全都留在本土了。不過我總感覺有點怪怪的……”
“別想那么多,到海藍總比被送到海外強。”溫特斯還是一貫的樂天主義:“放心吧,海藍陸軍不會刻意排擠聯省人。再說還有我呢,不用擔心。”
“我其實不在意地域歧視,因為無論在哪里,都是窮人最受歧視。”巴德的視角永遠都很獨特,但他的態度卻一直很平和。
“別這么消極,咱們終于算是從學員熬成軍官了,等到了海藍城一定要慶祝一下。”溫特斯使勁拍了拍巴德的肩膀,不小心又牽動了右臂的刀傷。
“軍官老爺,您這酒還喝嗎?”一個突兀地聲音插入了溫特斯和巴德的閑談。
插話的是一名水手。水手的皮膚因為常年受兩個太陽炙烤,已經曬得黝黑,只露出一對眼白。頭發一綹一綹地粘在一起,應該很久沒清洗過了。他搓著手,望眼欲穿地看著溫特斯手里的酒杯。
“你要喝就喝吧。”溫特斯把酒杯遞給了水手,溫特斯原本也不喜歡喝酒,實在是船上根本沒有干凈的淡水:“不過我不是老爺,叫我溫特斯就好,這位是巴德準尉。這片土地上早就沒有老爺了,貴族階級二十七年前就被推翻了。”
“謝謝軍官老爺,謝謝軍官老爺。”水手像搗蒜一樣不停鞠躬,接過酒杯一飲而盡,痛快地長出了一口氣。雖然聯盟二十七年前就消滅了貴族,但很多人心里還有貴族的位置。
“您別叫我老爺,叫我溫特斯就行了。這位水手大哥,我正好有個問題想問一下。”其實今天醒來后,溫特斯就一直有一個疑惑,現在正好有一個水手可以解答。
“您說,您說。”水手忙不迭地點頭。
“我為什么感覺我們正在朝東方去呀?”溫特斯從太陽的軌跡判斷了一下船只的行進方向,發現有些奇怪。
“沒錯,我們就是在朝東方去。”水手的語氣就好像是有人在問他一加一等于二嗎?
“什么?”這下輪到溫特斯和巴德兩個人傻眼了。
塞納斯海灣的陸地大致呈一個半圓形,聯省共和國占據了半圓形的北半邊,海藍共和國占據了半圓形的南半邊。海藍市位于圭土市的南方,與圭土市隔海相望,這是地理常識。
可是眼前這個水手居然說:船不是朝著南邊去,而是朝著東邊去。
溫特斯和巴德坐了整整兩天的船,才發現這不是回家的航線。
“那我們這是要去哪?”溫特斯拉住了水手的衣服追問。
“軍官老爺,當然是去塔尼里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