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特斯從未見過如此靈活的單手劍。
比起常見的單手武裝劍,長劍的劍身已經算得上纖細。
而黑袍人手中的單手劍居然比長劍的劍身還要纖細,且明明是一把單手劍,劍身長度也并不比溫特斯手中的雙手劍短。
這么長還能這么靈活?真是活見鬼。
不過好在這不是比賽,不比得分。
曾經的溫特斯覺得劍術靠的是對練,所謂劍術心得都是無用的廢話。但經歷過和海盜的接舷戰之后他便開始重新琢磨理查德·納爾老師的教誨。
“不要只知道豬突猛進,步伐要靈活。”
眼見自己這一劍落空,對手的劍已經繞過了自己的劍路,從劍身下直刺而來,溫特斯便干脆撒手把手中的長劍順勢直接朝對手甩了出去。
“這要是比賽可是要被直接判負。”大概是連續經歷了兩次實戰,他已經不那么緊張了,甚至開始能夠吐槽自己。
但不管腦子里在想什么,溫特斯身體可沒停,他連續后退了兩步避讓對手的劍尖。
維內塔的刺客尤愛使用毒藥,溫特斯從小聽著淬毒匕首的故事的長大。所以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幾率,他也不想被對手的劍刃刮傷。
對手也沒想到溫特斯還有一招化長劍為飛斧,他躲閃不及,被結結實實地砸中。
對方被砸中時溫特斯聽到了很奇怪的聲音。不過可惜溫特斯的長劍是沒開刃的訓練劍,這一砸只是讓對方痛地發出了一聲悶哼,并沒有造成能讓對方失去行動能力的外傷。
溫特斯的“飛劍術”短暫遲滯了黑袍人,被陰了一手的黑袍人暴跳如雷,也不再去管他原本要追殺的旅客,挺劍朝溫特斯直沖而來。
溫特斯沒想到自己的飛劍術居然還有嘲諷的功能,心中冷笑一聲,然后……拔腿就跑。
黑袍人的劍術水平如何他不知道,但如果這是一場定輸贏的比賽,對方纏劍時那一招就已經贏了。
不過可惜這里是碼頭,不是訓練場;是生死搏殺,不是比賽。
所以,打不過你,我還跑不過你嗎?
不過溫特斯身后就是棧橋,他也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去,只好跟剛才那名連滾帶爬的旅客一樣,也踏上了棧橋直奔賊鷗號。
棧橋上驚慌的路人和其他商船卸下的貨物阻礙了三個人的速度,黑袍人看著溫特斯就在自己面前,可是跑了十來步就是追不上。
溫特斯剛才看到了另一名黑袍人使用可以瞬發的火槍,既然另一個人有,正在追逐自己的這名黑袍人也沒理由不攜帶這種利器。
他心中一直在提防著這件事情,所以他不敢悶頭跑,不停地回頭看黑袍人。
果然,他瞥到了黑袍人抬起了另一只藏在袍子里的手指向了自己,黑袍人的手中還是那種怪模樣的銃槍。
溫特斯早有防備,棧橋上有許多搬運工人暫時堆放的貨物,就像一堵堵矮墻。
黑袍人甫一抬手,溫特斯便彎腰沖進半人高的貨物堆后面,大罵:“用槍?真不要臉!”
黑袍人被氣到快要吐血,也回罵:“你不是也跑的像個兔子?!”
但是黑袍人一說話就破了功,冷酷高效的沉默刺客形象徹底崩塌。
黑袍人的回罵讓溫特斯意識到了這家伙也不過是個有喜有怒的普通人,膽子愈發壯了起來。
黑袍人大步靠近溫特斯,溫特斯從木箱縫隙中窺見黑袍人手中的火槍一直指著自己,也輕易不敢露頭。
但他忽生急智,想起自己用過一次的阿克塞爾的毛發燃燒術。他立刻手捏燃火系法術的施法手勢,回想著那晚自己點燃女賊頭發時的感覺。
雖然看不到黑袍人斗篷下的頭發,他還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把自己的法術能力逼迫到了極限,將魔力灌注進黑袍人的頭頂。
熟悉的擠壓感和幻肢痛讓溫特斯渾身顫抖,但他咬著牙盡力維持施法狀態到最后一刻。
在船上的日子,溫特斯因為救火時導致第三只手持續性強烈幻肢痛逐漸消退。
不過為了以防萬一,少校禁止任何施法者準尉在完全恢復至正常狀態前使用任何法術能力,現在顯然已經顧不得那么多了。
溫特斯只堅持了很短的時間,使用法術能力帶來的劇烈折磨就讓他沒有辦法再集中注意力,他大口喘息著離開了施法狀態。
黑袍人頭頂似乎冒出了幾縷青煙,但沒有像女賊那樣瞬間劇烈燃燒,黑袍人腳下不停,毛發燃燒術看來沒起作用。
溫特斯心里清楚自己是病急亂投醫,自己的施法范圍其實在一米左右。自己可以對這個范圍以內的物體使用法術,但超過這個距離自己的法術能力就變得微乎其微,能讓幾米外的黑袍人頭頂冒煙已經是自己超水平發揮。
溫特斯深呼吸了一口氣,再次準備使用法術。他這次要等黑袍人再走近一些事撲出去和黑袍人肉搏,近距離再次使用毛發燃燒術。
他在心中自我安慰:反正經過我這么一折騰,這混蛋是無論如何也追不上那名年長旅客了,大不了我跳到水里去。
黑袍人大步走到溫特斯身前,而溫特斯也蓄勢待發,當黑袍人的劍尖即將掠過溫特斯的頭頂時,碼頭上憑空響起一聲炸雷。
甚至最強烈的雷鳴也無法比擬這聲巨響,溫特斯只感覺仿佛是自己把耳朵貼到三十二磅炮的炮筒上時,有人點燃了炮膛里的火藥。
溫特斯被這響徹云霄的雷聲震得頭暈耳鳴,黑袍人也不由自主地捂住了耳朵。
一聲細微的破空聲,緊接著黑袍人身上發出了一聲清脆的金屬碰撞聲。
溫特斯循著剛才的雷鳴聲回頭,看到莫里茨少校雙耳流血站在賊鷗號和棧橋間的木板上,手臂指著黑袍人。
莫里茨少校手上的東西發出了微弱的反光,又是一聲細微的破空聲,黑衣人身上又發出了一次清脆的金屬碰撞聲,有什么東西從他身上彈到了棧橋上。
黑袍人抬起火槍瞄準了少校,少校一揮手,槍響,鉛子打到了賊鷗號的船殼上,傳出了木板碎裂聲。
震耳欲聾的雷鳴聲、莫里茨少校、銀幣、金屬碰撞聲、鉛子拐彎、長劍砸到對方身上時發出的奇怪聲音……溫特斯明白了,溫特斯全想通了:莫里茨少校也是施法者!他只是沒佩戴徽章!而這個黑袍混蛋在斗篷里穿了鐵甲。
“打他的頭少校!”溫特斯大喊提醒少校:“他斗篷里面穿了胸甲!”
少校卻充耳不聞,又用飛矢術射出兩枚銀幣,還是打在黑袍人的盔甲上,叮當兩聲卻顯然沒能擊穿。
見少校拿自己的話當耳旁風,溫特斯心急如焚。他心一橫直接從掩體后面一躍而出,用肩膀狠狠地撞向了黑袍人。
他也不是完全的魯莽,他看到了黑袍人的火槍已經打空,所以兩只手齊出搶奪黑袍人的佩劍。
黑袍人也沒想到這個劍術不如自己撒腿就跑的小子居然還敢反撲出來,被溫特斯結結實實撞到了胸口,身體失去了重心,跌坐在地。
溫特斯這一招也是和女賊學來的,可惜他沒帶匕首,否則這一下就能要了黑袍人的命。
溫特斯肩膀撞到黑袍人身上時傳來的觸感證實了自己的判斷,黑袍人的確在斗篷下面穿了板甲。
溫特斯用身體壓住黑袍人,雙手抓了黑袍人的右手和小臂,使用擒拿的技巧擰轉黑袍人的手腕逼迫他撒手。
黑袍人也是個硬漢,忍著劇痛仍然牢牢攥著自己的單手劍,左手倒轉火槍,用槍托狠砸溫特斯后背。
火槍倒轉就是戰錘,溫特斯的后背像戰鼓一樣被硬木槍托砸出了一聲悶響,他甚至好像聽到了自己肋骨斷裂的聲音。他也顧不得體面了,使用了對于動物而言最原始的武器——牙齒,狠狠的咬上了黑袍人右手腕。
人類有將近五十公斤的咬合力,一口下去溫特斯就嘗到了血液的鐵銹味。黑袍人吃痛,再也握不住佩劍,被溫特斯把劍奪下。
黑袍人穿了胸甲,攻擊軀干無用。溫特斯見搶到的這把單手劍劍身根部也有刃,便直接用劍身去抹黑袍人的脖子。黑袍人的反應極其迅速,用火槍護住脖頸,架住了劍刃。
兩個人就像是在爛泥塘廝打的農婦,使用各種最不體面的手段試圖殺死對方。
黑袍人這把單手劍劍身極長,在這種貼身肉搏十分吃虧,溫特斯起身想要重回站姿。
黑袍人也試圖跟著站起來,剛起身就被溫特斯狠狠地踢中了下巴。這一記猛踢讓黑袍人失去了力氣,一仰頭又重重地摔回了地上。
揮舞劍刃,溫特斯又在黑袍人左臂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傷口,黑袍人的左手的火槍也脫了手。
這下溫特斯占據了完全的上風,正當他在猶豫是要直接結果了黑袍人性命還是要抓活口審問的時候,他聽到了少校的大聲提醒:“小心!”
一抬頭,微微顫動的劍尖刺到了自己面前,又來了另外兩名黑袍人。
溫特斯后退一步,挑開了這記平刺。黑袍人逼退了他,也沒再追擊,一名黑袍人持劍和自己對峙,另一名黑袍人則蹲在地上查看同伴的狀況。
打倒一個,又來兩個。
一對二,很不妙。
溫特斯厲聲喝問:“不想活了?敢襲擊軍官!”
面前的黑袍人沒有回答,面具遮住了他的臉,溫特斯也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的眼睛正死死盯住自己。
腦袋吃了溫特斯一次狠踢的黑袍人恢復了意識,在另一名黑袍人的攙扶下艱難地站了起來。
溫特斯心中暗罵這家伙難不成下巴是石頭做的?他現在非常后悔沒在靴子前面鑲一塊鐵板。
一對二變成了一對三,更加不妙了。溫特斯用劍尖指著黑袍人,緩步后退去和少校匯合。
溫特斯大腦飛速思考:黑袍人們的目標顯然是那名年長旅客,自己阻攔了這么久,那名旅客顯然已經躲到了安全的地方,對方的計劃已經破產;
在不讓他們達成目的的前提下,自己沒有必要強行以少對多試圖擊殺或者活捉敵人;
反倒是對方如果猶豫不決,不想撤退.那么自己和少校只要能堅持一會,等其他同學明白是怎么回事前來支援,那這幾個黑袍人就是甕中之鱉,插翅也難逃;
所以當務之急是盡可能地拖延時間。
想通了這個道理,溫特斯就開始不著邊際地胡侃,分散幾個黑袍人的注意力:“你們回頭看看,你們那兩輛馬車都讓人偷跑了,還在這傻站著干嗎?
……
不知道我現在一嗓子就能喊來三十多個弟兄嗎?你們公然襲擊陸軍軍官,可不要怪我們以多打少。
……
還有,明明是劍斗,結果你們不僅偷偷穿盔甲還用火槍,也太無恥了吧?
……
對了,你們這劍上沒淬毒吧?那位倒地的仁兄可是被自己的劍在胳膊上割了個大傷口,趕緊回去救人吧
……”
溫特斯說一句話就退后一步,三個黑袍人一時間似乎也無法接受剛才還在和自己搏命的軍官居然廢話這么多,神煩。
但他們似乎不甘心放棄目標就此離開,所以溫特斯每退后一步,他們就往前進逼一步。
少校也手持佩劍箭步走到了溫特斯身旁。
溫特斯看到少校雙耳還在流血,血液延伸出了兩條長長的血痕,一直淌到了下頜。
一個黑袍人終于再也無法忍受溫特斯的無意義語言攻勢,搶先發動了進攻,另一名黑袍人也跟上。
溫特斯、少校,兩個黑袍人開始捉對拼劍,另一名黑袍人的佩劍現在在溫特斯手里,所以他沒有參與劍斗,而是站在同伴后面正在重新裝填火槍。
溫特斯第一次使用這種形制的單手劍,這種單手劍重心就在劍格處,手感確實非常靈活。不過相應的,揮砍的效果就會被削弱。
溫特斯并不習慣用這種劍,只是左支右絀地格擋對手的攻勢。
反觀少校,雖然溫特斯覺得少校的佩劍只是裝飾品,但他用著這把裝飾品卻絲毫不落下風。
無甲劍斗,一回合就能分出生死。但兩個回合下來無論是溫特斯、少校,還是兩個黑袍人,都沒能解決對方,四人又重新回到了對峙和試探的階段。
但一聲慘叫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兩個黑袍人越過溫特斯的肩頭看向了他的身后。
溫特斯雖然好奇,但不敢輕易回頭,他和少校退后一大步和對方拉開距離,才回頭看是怎么回事。
眼前的景象讓兩人大驚失色:棧橋上,已經逃到了安全區域的那名年長旅客被一名碼頭工人用短刀刺穿了心臟,刀尖從他的后心口刺出。
那名碼頭工人從容拔出短刀,在所有人的注視下,好整以暇地用煙斗點燃了兩個盒子模樣東西上的火藥捻,一轉身跳進了海里。
于是同時,棧橋上停泊的其他商船上,又有幾個碼頭工人把數個帶著火藥捻的包裹拋到了棧橋上,隨后也跳進了海里。
其中一個就落在溫特斯不遠處,溫特斯再一回頭,那幾個黑袍人已經跑了。
他和少校對視了一眼,他們不認識這是什么東西,但他們立刻就猜到了它的用途。
手擲爆燃彈一千年前的古帝國人就在使用,鐵殼的手拋炸彈三十年前的主權戰爭中也已經不是什么新鮮玩意。
火藥捻正在飛速燃燒,沒時間再思考了,溫特斯和少校兩人直接跳進了大海。劇烈的爆炸產生的沖擊波讓海水翻涌,把溫特斯推向了海水更深處。
嗆進一口水時溫特斯才想起一件至關重要的事情:自己不會游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