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遼闊,溫特斯沿著山坡騎行了一段路,只覺得心曠神怡。
山下很遠的地方,一大群羚羊正在覓食。
“那里,拔都。”闊什哈奇遙指羚羊群:“獵物。”
為了此次圍獵,惡土部拿出了全部家底。每戶家庭都至少出了一名青壯,總計超過百人。
除了出人,參與圍獵的獵手們還要自備馬匹、武器和食物。
毫不夸張地說,假設闊什哈奇的獵手們在路上遭遇了什么不幸,那么惡土部也將土崩瓦解。
雖然看起來惡土部極為重視赤河部舉行的圍獵,卻很難將他們的實際表現與“圍獵”和“重視”二詞聯系起來。
因為惡土部獵手既不“圍”,也不“獵”。
他們每日的行動就只是不近不遠地尾隨一群羚羊,不緊不慢地朝一個方向前進。他們耐心地驅趕、引導、保護獵物,如同在放牧一群綿羊。
與其說惡土部在狩獵,倒不如說是他們是在護送羚羊群遷徙。
然而,假如此時此刻有人從萬丈高空俯瞰的話,他將會看到:在蒼茫的大地上,數以百計的狩獵隊正在做著與惡土部獵手相同的事情——[毫不動搖地驅趕野獸朝著最終的獵場進發]。
在赫德諸部,圍獵是僅次于戰爭的大事。
每逢大獵,舉辦圍獵的首領會預先劃定行獵范圍,傳令部眾準備人手、補給和器具,派遣精騎探明獵物的方位和多寡。
一俟萬事俱備,獵手便會出發。
獵手以狩獵隊作為行動單位,彼此之間互不統屬又協調一致。
他們在廣闊的獵場展開,似一張疏而不漏的巨網將獵物從四面八方趕往預定的終點。
按照小獅子的描述,驅趕獵物的過程最多甚至需要持續整整三個月。
在此期間,獵手只吃攜帶的吃喝,就算挨餓也不能傷害獵物分毫。
風餐露宿還不是最煎熬的部分,最折磨獵手的是對于未知的恐懼。
圍獵是一場需要精密配合的巨型活動,任意一支狩獵隊的失職都可能釀成嚴重后果。
其他狩獵隊能否按時合圍,獵手們無從知曉。他們能做的只有盯著前方的獵物,堅定、孤獨地走下去。
“率一支孤軍奔赴勝敗未知的戰場。”溫特斯在腦海中勾勒著數以萬計的獵手協同行獵的壯觀場景,贊嘆道:“如此規模的軍事演習,就算是聯盟和帝國恐怕也從沒有過。”
“‘軍事演習’,是什么?”闊什哈奇不解地問。
溫特斯笑了笑,輕輕回答:“就是練習戰爭。”
說話間,四名惡土部獵手從羚羊群的方向馳來,向溫特斯和闊什哈奇行過禮后,疲倦地奔向營地。
驅趕獵物的過程中,獵手們既不能讓獵物累死,也不能讓獵物偏離方向,更不能讓獵物被猛獸捕食。
所以惡土部的狩獵隊分成了六支箭,不分白天黑夜輪流看管獵物。
“不是‘勝敗未知’,拔都。”闊什哈奇努力比劃著:“赤河部打圍用了很多、很多、很多的獵手。就算有人跑了獵物,還是能剩下不少。”
溫特斯明白了闊什哈奇的意思:“在我看來,圍獵是戰爭預演,但你其實更在意能收獲多少獵物。”
闊什哈奇咧嘴笑了。他想了想,說:“用了這么多獵手的圍獵,已經很久都沒有過。從我能拉開弓以后,這是第一次。”
“海東部、特爾敦部……三大部打圍的獵手也不如這次多?”
闊什哈奇搖了搖頭:“三大部,我沒當過獵手。不過我猜,應該不如。”
“為什么?”溫特斯挑起眉梢:“赤河部的壯大還沒有幾年,三大部的獵手難道還沒有赤河部的獵手多?”
闊什哈奇費力地組織語言:“白獅,用很多其他部落的獵手;三大部,只有自己的獵手。”
“圍獵不是獵手越多越好嗎?”
“越多越好。”闊什哈奇嚴肅地說:“但是,圍獵,服從。”
按照闊什哈奇的說法,他是在吃了[冥河大營之戰]的敗仗之后,才開始學習兩腿人的語言。
如此短的時間,能把一門語言學到他現在的程度,屬實不易——不過還是不足以應付復雜些的談話內容。
因此闊什哈奇說話時總是一個詞、一個詞地往外蹦,溫特斯也不得不經常根據肢體語言猜測闊什哈奇想表達的意思。
溫特斯沉吟著問:“你是想說,參加赤河部的圍獵,就意味著要臣服于赤河部?”
闊什哈奇重重地點頭。
對此,溫特斯并不感到意外:“恐怕不止是臣服那么簡單。大魚吃小魚,早晚的事情。我只是好奇,明知赤河部打算吞并惡土部,你們為什么還要參加赤河部的圍獵?”
闊什哈奇理所當然地說:“惡土部弱,赤河部強,不能不參加。”
“赤河部強迫你們稱臣?”
“不,大的魚吃小的魚,早被吃比晚被吃好。”
“我不是要問你‘為什么臣服于白獅’。”溫特斯用審視的目光盯著闊什哈奇的雙眼:“我問的是——你真的愿意臣服于白獅嗎?”
溫特斯的問題很危險,但闊什哈奇還是回答了,而且是如實回答:
“不愿意。”
闊什哈奇想打聽草原之外的世界是什么樣,溫特斯也想知道荒原正在發生什么。
此前,溫特斯了解赫德諸部內情主要依靠小獅子。
小獅子為溫特斯提供了很多有價值的消息,甚至包括至關重要的“特爾敦人要來了”的警告。
然而依賴于小獅子提供消息,就意味溫特斯永遠只能得知白獅想讓他得知的事情。
因此,溫特斯迫切需要開辟新的情報來源。
可凡事都是想著很簡單,做起來就犯難。
且不說物理層面的隔絕以及赫德人與帕拉圖人之間的濃烈敵意,光是想找一個能說通用語的赫德人就像在沙子里淘金一樣困難。
所以溫特斯容忍闊什哈奇如同間諜般觀察他的部下,盡可能回答闊什哈奇的各種問題。
作為交換,闊什哈奇同樣要回答溫特斯的問題,這是二人無需明說的默契。
“其他部落的頭領又如何?”溫特斯繼續問道:“他們就甘愿稱臣?”
“沒人愿意。”闊什哈奇如實回答:“但白獅分戰利品公平,有威望。”
溫特斯靜靜聽著。
闊什哈奇伸出左手:“被三大部吃掉。”
闊什哈奇又伸出右手:“被赤河部吃掉。”
最后,他握起象征赤河部的右手:“這樣更好。”
溫特斯點了點頭,不置可否。
“或者。”闊什哈奇滾鞍下馬,從箭囊抽出一支鐵箭,雙手奉給帕拉圖冠軍:“服從拔都。”
溫特斯的眉梢微微挑起:“惡土部?還是你?”
闊什哈奇恭敬地俯首:“我。”
溫特斯并沒有接受鐵箭,他誠實回答:“你在荒原對我更有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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