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瓦希卡引著[博爾索·達·埃斯特的仆人來見溫特斯的時候,格拉納希男爵與他的私人牧師正在湖邊晨練。
所謂晨練,就是神父先生悶悶不樂地朝湖面拋出石塊,而男爵閣下不斷嘗試射出小石子凌空將石塊擊碎。
在蒙塔共和國旅行的日子,是溫特斯難得的悠閑時光。
他不僅不必再枕戈待旦,還有大把的時間欣賞美景、訪查民情、繪制地圖以及體驗各地美食。
他甚至把耽擱好一陣子的施法者練習又撿了回來,甚至有精力開發出一些新花樣。
要是沒出意外,兩年前溫特斯從陸軍學院畢業時,本該有一次這樣的快樂日子。
因為每名軍官生在踏入陸院的第四個學期,都需要返回原籍實訓見習一年。
這時,歷屆維內塔籍見習軍官必定舍近求遠,主動申請走陸路回國。
年輕的軍官生們將會鮮衣怒馬、勾肩搭背,訪遍內海沿岸的名城、古跡和戰場,一路尋歡作樂、吵吵鬧鬧地回家。
此項儀式,在維內塔軍官團體內部被叫做“勝利游行”。意指軍官生們在軍校苦捱整整九年,終于熬出了頭。
又被戲稱為“失貞之旅”,因為絕大多數維內塔軍官都是在勝利游行的某個晚上失去童貞……
每年勝利游行,見習軍官們都要捅出一堆簍子。但是維內塔軍方高層從來都持默許態度,只要不搞出人命就當無事發生,還經常幫忙擦屁股。
不幸的是,輪到溫特斯“游行”的時候,維內塔見習軍官們破天荒地坐上了回家的船。他和同屆生們不僅沒有享受到肆意放縱的快樂,還被海盜半路截住。
從帕拉圖到鋼堡的這次行程,倒是不經意彌補上了兩年前的遺憾。
想到這里,溫特斯在心底嘆了口氣。
岸邊的小石子大小不一、形狀各異,不是施放飛矢術的好材料,很難控制飛行軌跡。
溫特斯注意力稍微一分散,射出的石子立刻就不知偏到哪里去了。
卡曼倒是沒有覺出異常,繼續朝著湖面丟出鵝蛋大小的石塊。看他咬牙切齒的模樣,仿佛湖面上不是冰層,而是溫特斯的臉……
雖然神父先生身材稱不上魁梧,氣質也很溫和,但是他的手臂和腰腹卻很有力量,發力方式也很順暢。
他掄起胳膊、擰轉腰身,看似輕飄飄地出手,石塊便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落在遠處冰面上。
溫特斯目測卡曼與石塊落點的間距,至少有三十五米,他拿起塊石頭掂了掂分量,感覺自己應該投不到卡曼那么遠。
“為什么!非要我來!”卡曼一邊拿石頭砸冰面,一邊發牢騷:“陪你玩石頭!”
溫特斯不緊不慢地射出石子:“要是讓別人來幫忙,不就暴露了我的身份?”
“我來就不暴露?”
“你是神官,我是施法者,我們可以互相保守秘密。”溫特斯語氣輕松:“而且我的底牌你一清二楚。”
“少廢話!”卡曼被勾起火氣,扔石頭的力道都陡增三分:“你的小跟班夏爾,還有皮埃爾,還有你的其他手下,他們都不行?”
“誰讓他們都不在?夏爾和海因里希在保護貝里昂,皮埃爾在城外待命。”溫特斯無辜地一攤手:“剩下的人里面,我最信任你。我練習法術,你發泄情緒,大家都有好處,這是雙贏。”
“你練了法術,又煩到了我。”卡曼反唇相譏:“雙贏?指你贏兩次?”
“您終于開始有幽默感了,卡曼司鐸。”溫特斯笑著說:“真是可喜可賀。”
突然,守在兩人身旁地狼犬警覺地抬起頭,朝著溫特斯背后低吼。
溫特斯轉身,看見瓦希卡領著一個人走過來。
“安靜。”溫特斯簡單下令,兩條狼犬立刻乖乖地坐下。
瓦希卡將[博爾索·達·埃斯特]的仆人帶到溫特斯面前,身穿號衣的聽差恭敬地彎腰問候,隨即雙手呈上一封請帖。
燙金花紋裝飾請帖里面寫著一小段飄逸的花體字:
[尊敬的先生和女士,如您心中尚無更好的消遣,又不擔心與我相處一個晚間而感到無聊,請勿必于今晚惠臨舍下,將無任歡迎]
署名是“埃斯特的博爾索”,紙上還有“張翅雄鷹”樣式的水印。
溫特斯點點頭,瓦希卡便要帶聽差離開。聽差的動作卻有些慢吞吞的。
“[舊語]等等。”溫特斯叫住二人,遞給聽差三枚金幣,又說出一連串舊語。
站在旁邊的卡曼怔了一下,短暫糾結之后還是不情不愿地翻譯:“男爵感謝埃斯特閣下的邀請,一定到場。”
聽差連聲道謝,心滿意足地跟著瓦希卡走了。
等兩人走遠,溫特斯重新拿出請柬,仔細地里外檢查。
“哪來的請帖?”卡曼問。
“艾德先生的禮物。”溫特斯掃過請柬的文字:“看內容應該是統一發出很多份,參加晚會的客人不會少。”
卡曼點點頭。
溫特斯輕嗅請柬的紙張,笑道:“薰過香,白鷹家真是奢侈。”
說著,他嘗試揭下請柬封面的金箔,未果。
“隨手就賞跑腿三枚金幣。”卡曼毫不客氣地嘲諷:“現在知道心疼啦?”
溫特斯收起請柬,無奈地說:“瓦夏給是一個數,我給就是另一個數。瓦夏這小子呆頭呆腦的,如果是皮埃爾,不用人家暗示他就已經打點妥當。”
“你不覺得自己虛偽嗎?蒙塔涅先生?”卡曼指向湖畔的建筑群:“你得了那么多黃金,住進了鋼堡最好的旅館,有必要裝出心疼三枚金幣的樣子?”
“住進這里是身份需要。”溫特斯不為所動:“而且我也不是心疼錢,我只是對浪費感到痛惜。”
卡曼不置可否。
“祭天金人熔成的金條全部歸公,你是知道的,集體表決時你還是見證人。”溫特斯有點不服氣:“就算我是真的心疼……我住旅館又沒走公賬,用的都是我自己的錢,我為什么不能心疼?”
“不走公賬你哪來的錢?”
“薪金!”溫特斯問心無愧:“我都一年多沒領到工資了!難道就不能補發嗎?”
卡曼和溫特斯對視好一會,態度有所軟化,半真半假地夸獎:“您還真是公私分明,蒙塔涅閣下。”
溫特斯很委屈:“公私分明?我還沒算安娜的薪金呢!”
卡曼徹底陷入沉默,過了片刻,他投降道:“莫羅佐夫先生不合用,你把皮埃爾叫回來不就可以了?”
“那誰帶留在城外的人?我只有很少幾個得力的幫手,得把他們放到最合適的位置。”溫特斯伸手攬住卡曼的肩膀,親昵地說:“所以才要你來幫我訓練呀,親愛的神父,您肯當翻譯真是太感謝了。”
卡曼嫌棄地打掉溫特斯的胳膊:“為什么一定要說舊語?扮貴族很有趣?”
溫特斯理直氣壯地回答:“扮貴族很無趣,但我一說通用語,口音不就露餡了嗎?”
“呵。”卡曼冷笑:“你覺得你的舊語說得很標準是吧?
溫特斯摸了摸鼻子,有點不好意思:“我的舊語也有口音?”
卡曼不回答,只是一個勁冷笑。
“無論怎樣,他們聽不懂就行。”
“哦?”卡曼反問:“那為什么是你扮貴族,我演你的私人神父兼翻譯,而不是反過來?!”
“好想法!”溫特斯如獲至寶,誠懇地保證:“下次你來扮主教,我來演你的管家兼男仆,包你滿意。”
“還有下次?!”卡曼急了。
“我是說。”溫特斯緊忙安撫:“假如還有下次的話。”
卡曼盯著溫特斯,肩膀翻動了一下,手上的石塊被生生掰成兩瓣。
“[你們不可偷盜,不可欺騙,也不可彼此說謊]。[說謊言的,你必滅絕。好流人血弄詭詐的,都為主所憎惡]。”卡曼鄭重其事地告誡:“蒙塔涅先生,說謊也是要下煉獄的。”
“才煉獄?”溫特斯有點奇怪:“我還以為你要說地獄……”
卡曼深吸一口氣,把兩瓣石頭都砸了出去。
溫特斯就此打住,不再說笑,兩人默默“打靶”。
過了一會,卡曼悶悶地說:“帝國貴族的家系有專人登記造冊,一查便知。你隨便編出一個姓氏,只能瞞得過一時,所以還是不要太高調。”
“好的。”
卡曼在無言中又投出幾塊石頭。
“……獸靈語者是怎么回事?”
溫特斯沒有像平常那般調侃卡曼,他手上的動作都沒有停下,輕描淡寫地說:“我現在就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