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難說南方面軍在諸王堡的首次亮相,究竟是成功還是失敗。
一方面,在諸位“模范市民”的夾道歡迎中走出港口的聯省軍隊,規模未免也太小了點。
反正在場的諸王堡人不管怎么數,都數不到一千。
另一方面,聯省軍隊的精氣神又讓諸王堡人眼前一亮。
聯省士兵個個都是年輕的壯小伙子,走起路來步伐矯健、神采飛揚。
他們的武器裝備也堪稱精良——身上的頭盔、胸甲雖然未經拋光,但都仔細地打磨過,看不到一點銹跡;
手中的長矛和火槍顯然也得到了精心的保養,火槍的藥槽干干凈凈,長矛的鐵尖閃閃發亮。
嚴整的軍容,齊全的裝備,再配合上飽滿的精神,著實賞心悅目。
而且,雖然聯省人的行軍隊列中沒有華服駿馬、瀟灑不羈的驃騎兵,也沒有頂盔摜甲、神態傲慢的重騎兵。
但是跟在聯省步兵后面那十幾門大炮,同樣威風凜凜,令人望而生畏。
據說,聯省人還有更多的大炮在碼頭上,只是沒拉出來而已。
更讓諸王堡人倍感驚異的,是率領這支部隊的詹森·科尼利斯準將。
許多諸王堡民意代表第一眼見到這位“溫文爾雅”、談吐風度無可挑剔的中年軍官時,還以為后者只是個來打前站的幕僚。
得知眼前之人便是“聯盟軍南方面軍總司令”,歡迎酒會上的諸王堡人無不被驚掉下巴。
更讓民意代表們嘖嘖稱奇的,是詹森·科尼利斯明明貴為將軍、方面軍總司令,姿態卻極為平易近人。
對在場的帕拉圖士紳們,準將表現出十足的尊重與禮貌,比過去那些拿鼻孔看人的藍薔薇老爺們,不知強出了多少個紅薔薇軍官,令諸王堡的民意代表們如沐春風,不由得心生好感。
可好感只是好感,好感變不出兵來,好感也生不出錢來,好感更沒法讓明天就可能出現在諸王堡城下的新墾地叛黨一夜消失。
所以受格羅夫·馬格努斯“邀請”,前來參加歡迎酒會的諸王堡士紳們,看向獨闖龍潭的詹森·科尼利斯的目光中,充滿了同情與憐憫,但是無人站隊表態。
只有個別大膽的寡婦,悄悄將手絹留給了風度翩翩的聯省將軍。
很快,就在酒會上,格羅夫·馬格努斯放出話來:今日抵港的一千官兵、二十大炮,甚至都不是南方面軍的先遣部隊,而是給先遣部隊打前站的先遣部隊;
南方面軍的真正主力——“四個軍團!足足兩萬人馬!兵力比虹川叛黨和新墾地叛黨合在一塊還多!”——正在聯省本土整訓,不日便將啟程來帕;
“屆時!友邦援兵一到!新墾地叛軍立刻就會化為齏粉!”
在場的諸王堡名流們,聽到馬格努斯議長這番慷慨激昂的講演,紛紛冷漠地報以熱烈掌聲。
格羅夫·馬格努斯趁熱打鐵,又向在場的諸王堡士紳們透露了一個重要消息:
“就在此刻,就在諸位可敬的友軍抵達諸王堡之際,聯盟軍西方面軍的四個軍團——同樣足足兩萬人馬——也應大議會之邀,跨過邊境,向盤踞在虹川的叛軍,發起了全面進攻!”
“浴火重生的聯盟軍,將以雷霆萬鈞之勢,掃清腐朽的馬扎爾貴族余孽!拔掉奔馬脊背上的毒瘡!徹底鏟除為害共和國數十年的藍薔薇叛黨!”
這一次,在場眾人回報給格羅夫·馬格努斯的掌聲,稍微帶了那么一點真情實感。
歡迎酒會一直持續到中午,格羅夫·馬格努斯不厭其煩地將“司令官閣下”介紹給每一位民意代表;
詹森·科尼利斯也無比配合,全程保持著謙遜有禮的態度,無死角地散發著魅力與優雅。
直至將到場的所有諸王堡名流都認得差不多了,詹森·科尼利斯方才找了個借口退場。
臨走前,他還點了幾個擅于交際應酬的部下,留在會場負責收尾。
尼斯的弗利茨當然不在此列,所以第一時間跟隨本部長離場。
兩人從側門走出宴會廳,進入通往后室的暗廊,弗利茨還沒來得及開口說話,格羅夫·馬格努斯就追了出來。
“科尼利斯閣下!”格羅夫·馬格努斯滿面春風地說,“您今天可真是給我上了一課!您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凡是見過您的先生、女士,無不對您交口稱贊。依我看,您馬上——不,您現在已經是諸王堡社交場上,最炙手可熱的貴客了!”
格羅夫·馬格努斯熱情洋溢地問:“今晚,鄙人寒舍,還備了些薄酒為您接風,不知您是否愿意……”
說著說著,馬格努斯感覺到了不對勁——面前的人變了,已經不再是那個溫和謙遜、待人有禮的儒雅將軍。
詹森·科尼利斯變得冷漠、銳利,散發著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氣息。
格羅夫·馬格努斯還是硬著頭皮把話說完,“……賞光?”
“沒空。”科尼利斯冷若冰霜地回答。
“可是,”格羅夫·馬格努斯不想放棄,他面露難色,低聲下氣地請求,“還有一些重要人士,需要您見上一面……”
“馬格努斯議長,”科尼利斯叫停了對方的表演,毫不客氣地說,“我知道你現在好不容易撈到一根救命稻草,恨不得立刻拿給所有人看——但是,太過主動,只會適得其反!”
格羅夫·馬格努斯連碰兩根硬釘子,臉上的笑意卻絲毫沒有減少,他靈活自如地拿出另一套說辭,“好,我明白了,還請您好好休息,我們改日再詳談政事。”
說罷,格羅夫·馬格努斯頷首行禮,干脆利落地轉身離去。
弗利茨注視著格羅夫·馬格努斯的背影消失在回廊,一直等到連腳步聲也聽不見,才皺起眉頭,沉聲問,“議長先生看起來不是一個寬宏大度的人,您如此羞辱他,是否有些欠妥?”
“這個廢物如果真的有一丁點用,”詹森·科尼利斯不屑一顧,“我們現在也就不會在這里了。”
弗利茨聞言,偷偷瞄了本部長一眼,略感陌生,因他還沒見過本部長如此不加掩飾的貶低某個人。
但這其實是弗利茨與詹森·科尼利斯相處時間太短、以及他作為詹森·科尼利斯親自招募的部下,一直被后者另眼相待的緣故。
執掌聯盟最高軍事學府十二年的科尼利斯本部長想要貶低某個人時,從來都不會做任何掩飾,哪怕對方就站在自己面前。
弗利茨始終還是有點擔心,“可他畢竟還是帕拉圖大議事會的議長。”
“得讓他搞清楚,現在誰說了算!”科尼利斯完全不打算在這個話題上再浪費時間,他不容申辯地一揮手,宣布討論終結,“免得被他尾巴搖狗,壞我們的事!”
“明白了。”弗利茨無奈地點頭。
科尼利斯一刻不停地下達命令:“安排人手,盡快把火藥軍械搬回駐地。尤其是火藥,越快越好。”
“是。”
“讓蒙泰庫科利優先清空‘馬爾科·好運’號上的貨物,讓‘馬爾科·好運’號的船長按照原計劃,繼續往上游去——我倒要看看,內海戰船,究竟能在燼流江上航行到哪里。”
“是。”
“威廉·洛德韋克中校還沒到嗎?”
“沒有,”弗利茨搖了搖頭,他解釋道,“我特意叮囑過,如果洛德韋克中校回到諸王堡,不管我在哪里、在做什么,都立刻通知我——而我現在還沒聽到他的消息。”
威廉·洛德韋克,真正的“先遣部隊”的指揮官。
河谷村會戰的消息傳回圭土城后,威廉·洛德韋克率領兩個步兵大隊,緊急趕赴帕拉圖,在一片混亂中穩定了諸王堡的局勢,并維持到今天。
不夸張地說,他是保住了格羅夫·馬格努斯以及紅薔薇政權的小命的男人。
科尼利斯皺起眉頭:“去找他,現在就去!”
“是!”